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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国:‌铁誓无言——陈瑞先(秦起周)同志传记(四)

时间:2024-04-15 20:23点击:110

‌四、从延安到庐山(1949.6——1969.1)


1949年4月21日,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发布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次日,解放军在西起九江东北的湖口,东至江苏省江阴的长达五百公里的战线上强渡长江。在地下党和起义部队协助下,4月23日晚间,解放军占领了南京城,宣告国民党统治的彻底崩溃。中共中央也由西柏坡迁至北平(即今日之北京)。正是解放大军的快速推进,造成了对“南下干部”的急切需求。在这种形势下,中央各部机关也掀起了报名参加南下大军的热潮,陈瑞先科长向组织提出了南下申请。他的意思是说,自己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会影响特别交通科的日常工作。自己出身农民,对于农村比较熟悉,参加农村各项工作更为合适。在他申请南下期间,社会部为了照顾他的身体,还特准2个月假期让他好好休息(4-6月)。

5月22日,江西省会南昌解放,人民军队诞生的地方又重回共产党手中。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南推进。1949年6月,解放战争的形势大局已定,国民党军全线溃败。陈瑞先的申请也终于获得批准,他离开了自己坚守9年之久的“情报及保卫”部门,即中央社会部,从北平出发,跟随解放大军来到江西省会南昌。

在解放大军向前方推进的过程中,部队大批作战负伤人员没有专门机构管理,会产生许多问题:有少数伤兵说:“老子身上打个眼儿,就比毛主席小不点儿。”革命尚未成功,就开始居功自傲,欺压百姓。例如没有买票就要进戏院看戏之类的事情,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个别伤兵很不自觉,以为为革命负了伤就可以不遵守纪律,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事时有发生,损坏解放军形象,破坏军民关系。还有些伤兵确实有困难,需要医疗照顾。家属来访需要安顿等等。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加强伤兵管理,成立了“江西省荣军管理局”。这个局设在南昌,由程先馀任局长,陈瑞先任副局长,赖金池少将也曾担任过副局长。由这批“老红军”出面抓伤兵管理,情况发生很大变化。因为这些伤兵资格再老,也没法跟他们的老红军领导相比。这些老首长带头遵守纪律,做出榜样;再加严格管理,职位更低、年纪更轻的荣誉军人们,自然会拿他们作为学习榜样,纠正自己的错误行为。

由于战争形势发展很快,新解放地区需要派出干部下乡,为土地改革工作进行前期摸底。刚上任的副局长陈瑞先就被委派到高安县工作团任副团长,一直到1949年年底。工作团负责人是石少培,后来,石少培曾担任过江西省科委主任。高安县就在南昌市西南郊附近,是旧社会土匪出没之处,来不及撤退的国民党军残部和土匪形成一小股反共武装势力,下乡干部时刻准备投入战斗,所以大家都配备有枪支弹药等随身武器。工作过程中,一位警卫战士被敌打伤。上级考虑陈瑞先的安全,为他配备了一名专职警卫员——濮煌宝同志。以后,濮煌宝一直是陈瑞先的警卫员,并跟随调动工作。后来陈转为地方干部,取消固定的警卫员配置。濮煌宝同志提干,调到江西乐平维尼纶厂担任政治处主任。

在高安县工作时,陈瑞先又一次生病。在乡下调养过程中,得到本局出纳员朱云屏同志精心照料和关怀。朱云屏是湖南醴陵人,师范学校毕业,是从河南参军的一位烈属。他问了一下她丈夫牺牲的过程和家里的情况,内心充满同情。他想:一个公公侯定五,七十多岁,半身不遂,自己走路都困难,要拄拐杖,如何照顾得了孩子?一个儿子,丢在河南老家,还不足9岁,又如何去照顾老爷爷呢?她自己却毅然参加革命,南下江西,难道对于老人和孩子就没有牵挂吗?说老人有农会照顾,也许不会过多担心,但孩子总是自己的心头肉,能不思念吗?越想越急,越急越想。

由于朱云屏的细心照料,医生的准确诊治,陈瑞先的身体终于好转。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局长程先馀的眼睛,他认真地查看朱云屏的档案,与河南省荣军管理局联系,请对方帮助了解。河南方面掌握的情况表明:朱云屏的前夫侯志辉是八路军抗日县政府的敌工干部,在执行策反任务时壮烈牺牲。夫家是贫农成份,受人民政府优待。可谓历史清楚、情况简单。陈瑞先虽然有意于该出纳员,但因为身体原因不好主动开口。程局长先找老陈聊天:

“老陈,你都四五十岁的人了,依然单身。难道没有想过找一个伴儿吗?”

“不是不想。谁愿意单身一辈子呢?”

“那你看局出纳员小朱怎么样?她虽然死了丈夫,那是为抗日牺牲的,革命烈士。政治上可靠,工作认真负责,这你是知道的。”

“这又不是评先进,我那有哪么多的讲究!”

“那你是同意啦?我就做做她的工作。”

“程局长,你别急。我自然有我的难言之隐。这是跟组织汇报,我得说实话:我在敌人监狱里坐了5年零4个月牢,绝食饿饭,电刑、拷打,各种酷刑都受,身体整个垮了。如果娶了老婆,也就是有个名义,没有实际,这对女方极不公平。”程局长听到这里,愣住了,左思右想,竟不知道如何才好!

回到家里,心里闷闷不乐,早让心细的女人看出来了。

“老程你有心事啊?”未听到回答。

“还不就是工作上的事呗?找副局长和相关部门负责人商量一下不就结了,何必愁眉不展呢?”

“还说呢,就是陈副局长的事难办!”说罢,还是一五一十地向夫人作了汇报。

夫人说,女人的事还得女人来管,你下个月听我的消息吧!

由于程夫人的努力,没过多久,陈、朱二人就把婚事给定下来了。

朱云屏是怎么想的呢?自己和孩子的命都是党给的,党的困难也就是自己的困难。老陈人不错,革命二十多年了,资格这么老,一点架子都没有。对自己的同志,不管是什么人都和气可亲。两人在一起图的是志同道合,互相信任,别的都不重要。不是还有个儿子吗?儿子的前途才是最要紧的。她想到这里,就把自己的心,自己心里的儿子都交给老陈了。

陈瑞先悄悄地下了决心:“云屏,你就放心吧,志辉的儿子就是我老陈的儿子,我决不会亏待他。咱们把他接来吧!”

那时江西、河南都归中南行政区管辖,中南区的行政中心在武汉。他们作了决定,办了简单而又热闹的婚礼。当然,这一切都是经过组织严格审查,由地方和军队双重领导的上级批准。程局长就开始运作:一定要把老陈的孩子弄到江西来!

河南省荥阳县这时还归开封地区管辖,而河南省荣军管理局设在漯河。这件事就必须经过省军区和省人民政府进行沟通。这些来往公文和电话就不用说了。1950年夏天,中南区的荣管局集中在汉口开会,会议前好些日子,河南省荣军管理局就派出两名解放军干部,到荥阳县二十里铺乡翟寨村寻找朱云屏的儿子。好在找人并不难,这是个平常满脸泥巴的顽皮孩子,祖孙俩相依为命。跟村干部说清楚原由,全村都很高兴,就怕爷爷会难舍难分。老人一听说妈妈来接孙子去享福,老人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只是嚷嚷要邻居四辈儿娘给孙子煮鸡蛋带上。解放军同志说,一路上有我们呢,到了漯河什么都有,孩子饿不着,您老就放心吧。老人这就放心了。心里想:孙子跟着自己过的这算什么日子呀!又摇头叹气走开了。大家都清楚:这一分别就再也见不着孙子了,可还是费尽心机地安慰老人。

孩子到达江西以后,朱云屏又给河南老家政府和亲戚来过几次信,了解公公的情况,感谢他们的关照。知道孙子和儿媳一切都好,老人终于含笑闭上了双眼。

这孩子在漯河玩了几天,还误把漯河当成洛阳,说洛阳也不算大城市么。解放军就告诉他:你马上就可以看见大城市了。他们到汉口开会,就把这孩子带到汉口,开了个把星期的会,孩子就在汉口玩了个把星期。汉口的大江大船把小孩迷住了,他天天跑江边看船,看那一波又一波的江浪冲击江堤。在此期间河南荣管局局长郑重其事地将孩子移交给了江西局。江西局的程局长,也就像接受战斗任务似的把孩子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

会议结束,程局长亲自将孩子带至南昌,交到朱云屏手里。

江西省荣军管理局要在1950年10月迁往贵溪。陈瑞先两口子商量:先得给孩子改名,然后得想办法上正规学校。贵溪小县城里的学校怎么能跟省会南昌比呢?省里有个“八一保育院”,就在省政府对面,隔一条马路(民德路),专门接纳老红军干部子女,吃住都在保育院,就在很近的法院前小学念书,不用父母操心。那时军、地干部都实行供给制,一个孩子规定每月24元(当时面值为“万”)保育费,孩子给了保育院,费用就全额拨付给院方。于是两口子就向上级打报告。

孩子在老家叫侯显林,到了新家,肯定要跟养父姓,这是中国人祖传的规矩。朱云屏对此十分理解,没有问题。但她已经知道:丈夫在老家安徽姓秦,可不可以就借这个机会让孩子改姓秦呢?老陈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这里的道理怎么让妻子明白呢?三言两语还真说不清楚。无奈之下,只好说:“我的档案上都是陈瑞先,怎么出了个儿子反而姓秦?以后孩子上学、参军都是麻烦事。”

妻子一想:对呀!那就让孩子姓陈吧。名字总得改一下吧,两人一商量,就叫建国吧,因为战争结束了,剩下的任务就是建设新中国,所以就叫建国好了!

报告交到省委方志纯书记手里,方老很痛快地亲自批了。于是,由濮煌宝同志用自行车驮着陈建国,把他送进了江西省八一保育院。方老是中央社会部的老领导,对陈瑞先的情况十分了解。所以朱云屏担心前夫所生的孩子保育院能不能收下,根本就不是问题。

荣军管理局到贵溪才一个多月,江西的土地改革就正式开始。陈瑞先夫妇被抽调参加江西省第四土改工作团,陈任副团长,朱为下村小组长。土改工作从1950年11月进行到1951年4月。在土地改革运动中,中共中央规定的总路线和总政策是:依靠贫农、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但是要保存富农经济、保护小土地出租者、保护民族工商业,有步骤地消灭封建剥削制度,发展农业生产。这实际上是新民主主义政策。第四工作团忠实执行中央政策,农民得到实际好处,农业生产有很大起色。

土改结束以后,省里暂时没有分配陈瑞先夫妇新任务,就让他们在省直属机关招待所等待。在此期间,让陈瑞先担任招待所所长,朱云屏担任文化教员。陈还郑重其事地与原所长邱子林同志进行了交接。不过好在这时,想儿子了,就可以利用周末从保育院把建国接回来,一家三口团聚一下。这个所长从1951年4月干到了11月,他们就有了新的任务。

插图: 

前排左起:徐贵珍阿姨、妈妈朱云屏、爸爸陈瑞先、我(陈建国)、邱子林叔叔,后排中间是濮煌宝叔叔(陈瑞先原警卫员)旁边第四位是周脉栋科长。

原来邱子林同志卸任所长是有原因的:他要为筹建江西省干部疗养院去做准备工作。邱子林当时是知名人物——在部队干部战士和学生中间最喜欢翻阅的“小人书”,即连环图画中,就有一本《邱子林学文化》,他是书中主角。陈瑞先感到自己文化底子差,所以对邱子林特别佩服。那时邵式平省长正式下了调令,令陈瑞先、邱子林二人开始组建江西省干部疗养院。关于这一点,省卫生志上的记载与事实稍有出入:志载“1951年,省干部疗养院在庐山建立”,实际上是1951年11月在南昌县莲圹镇伍农岗建立。到1952年夏天,疗养院才组织休养员和医护人员上庐山避暑。天凉快了就又回到莲圹。从莲圹撤出,固定在庐山,那是以后的事情。有个事实可以说明这一点: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志愿军有一个高炮团,共三个营,一个营还留在朝鲜未回;一个营调到鞍山保卫鞍钢;一个营调南昌保卫洪都机械厂(当时称320厂),其军列卸车地点就是莲圹车站。当夜,下车部队寻找当地最高首长,就找到了陈瑞先政委(副政委主持全院工作)。

这时候陈建国刚在市立中学上初中一年级,回家一次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从市区到莲圹有13公里左右,郊区公共汽车并不常开,天一晚就没了。一个不到13岁的孩子从南昌老城出发,坐市内一段车,再走20多里路到疗养院,被站岗的解放军叔叔看到了,送回家里,着实把二老吓了一跳。因为那时的南莲公路上,除了铁路与公路交叉口上有个红灯作为警戒,其他地方再也没有一丝灯光。夜里公路上黑得对面不见人,胆小的人是真害怕。

伍农岗那个地方环境十分优雅:从公路向西上小岗坡是一大片树林,树高荫密坡缓,还有面积不小的空地可以盖房。往西北面几里路是一个大湖,叫澄碧湖,跟南昌出名的瑶湖、艾溪湖相比当然嫌小,但对于湖周边的三个单位来说,那可是周末游玩和盛夏消暑的好去处。干部疗养院在湖里有条木船,可供职工们假日划船游湖。到了夏日,荷花沿湖缘近岸处分布,绿叶红花交相辉映,煞是好看。农学院和农业科研所虽然是初创,人员少,气派不大,但秀气更具魅力。尤其是农学院的花圃,里面各色奇花争艳,摄人心魄。

为了解决文化生活问题。湖边三个单位联合办了个电影院,由干部疗养院负责请放映员和租片子。这个放映员就是徐志传。当时他是个小青年,对于电影放映工作热心负责,对于机器的保护维修,包括电影院的卫生清扫,以及新片宣传等等都是亲自动手。只有警卫战士们看他实在忙不过来时,才去帮帮他。这个徐志传后来跟着疗养院上了庐山,以后就成为庐山电影院的负责人。

跳舞是疗养员恢复健康,保证身心愉快的重要方法。疗养院经常在周末组织舞会,医护人员也借这个机会跟首长们亲近,了解他们的病情和其他情况,如对伙食的要求等等,以便改进工作。离省委省政府这么近,加上在疗养院休养的都是自己的老战友、老上司、老部下,在任的省委、政府、各厅局领导,都会利用周末到疗养院跳舞、打牌、看电影,或进行其他娱乐活动。于是,一到周末这里不仅比平时热闹很多,而且比市区任何地方都要热闹。

但是,从战争环境突然进入歌舞升平的和平环境,领导及其随员,往往也会放松对自己及部下的要求,难免生出事端。有个姓李的首长,来院疗养时带了个警卫员小聂。小伙子长得帅气,又整日无所事事,就经常带着首长的两个孩子出去玩。女孩是姐姐,叫李雪英,男孩是弟弟,叫李维克,两个孩子年龄加起来不超过14岁。有天,他们三个去农学院的花圃玩,李雪英那双眼睛对着一枝红花瞪得大大的,不肯走了。弟弟指给小聂叔叔看。这位小聂不知道怎么就鬼迷心窍,一伸手把花摘下来递给了李雪英。

很快就被管理花圃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们在出门时被拦住,几个人上去先把小聂身后的驳克枪下了下来。

“你是那个单位的?”守门人问。

小聂脸红了,一下子红到耳朵根:“我、我”的说不出话来。

两个小孩儿还没有见过谁敢把他们聂叔叔的枪给下了。还是姐姐胆大,她替聂叔叔回答:“我们是疗养院的,我爸在疗养院休养。叔叔摘花是错误的,对不起。”

标准北方口音,不用说,她爸爸至少是南下干部,孩子说的一点错不了。

于是电话直接打给了陈瑞先政委,叫他亲自来领人。雪英他爸爸也知道了。这两位老红军来农科所花圃领小聂。看二位老领导的面子,当时的处罚是:写深刻检讨,保证永不再犯,同时罚款5000元(相当于伍角)。不要以为伍角钱不多,当时警卫员薪水很低,而物价也低:1角钱可以买5个鸡蛋。

陈瑞先担任江西省干部疗养院副政委,直到1955年8月;9月份开始任院长。政委由严慕苏同志担任,她是解放后江西省第一任交通厅厅长赖绍尧的妻子。干部疗养院固定在庐山,是坐落在庐山西谷区,陈瑞先一家住在河南路591号。这个地方后来成为庐山疗养院的二分院,专门接收肺科病人,在东谷区的总院和一分院则接收内科及其他病人。1958年,陈瑞先正式调任“江西省庐山疗养院总院院长”,管辖总院和两个分院。他是总院的首任院长。

在这9年中,中国发生了很多事情,陈瑞先夫妇因为工作关系,不可能置身在政治旋涡之外。

“三反”、“五反”运动是1951年底到1952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党政机关工作人员中开展的“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和在私营工商业者中开展的“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斗争的统称。在干部疗养院,有两位主治医生,一位是西医,姓唐;一位是军医,叫朱德良,跟后来的名人同名。唐医师在经济上有些行为不妥,比如派他出差购买药品、医疗器材,他竟然顺便给儿子买辆童车。按现在说,应该算挪用公款,当时的批判可不得了。但说归说,基本上没怎么处理他,该退的钱退了,作个检讨就可以了。陈瑞先对朱医师却一直很器重,因为他医术高明,服务态度好,照顾休养员细心周到。朱医师是国民党军医起义过来加入我军的,这一点更让陈瑞先钦佩和敬重。

1952年10月,三反五反运动结束。在此期间,副院长邱子林同志喜得贵子,就起名“邱三反”,以志纪念。后来改名“邱小三”,其实他是老大,一个弟弟叫建设,一个妹妹叫建娅。邱子林和徐贵珍同志的结合还是陈瑞先夫妇做的媒。

1952年5月25日,胡风的朋友舒芜在《长江日报》发表文章,以自我检讨的名义,揭发批判了胡风的所谓“反革命罪行”。从此拉开了一场由于文艺界内部不同意见的争论,而演变成新中国知识分子阵营内部政治大恶斗的序幕。1954年3月至7月,胡风写出“三十万言书”,为自己申辩,并对周杨、林默涵、何其芳等人继续提出批评。7月22日通过习仲勋同志交给了党中央。1955年1月20日中宣部向中央提出对胡风思想开展批判。在疗养院这样的单位,也要学习报刊上连篇累牍发表的文章,只有小学文化的陈瑞先固然不明就里,就是负责文化教育的朱云屏也是一头雾水。建国放学回来问妈妈:“你们天天晚上开会,开那么晚的会都干什么呀?”妈妈虽然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仍然不知道“政治运动”的厉害,竟然对孩子说:“学习胡风呗。”

建国已经读到初中三年级了,反胡风运动在学校里虽然风波不小,但学生们并不知道实情。他回答妈妈说:“是呵,听说胡风是鲁迅的亲密战友。”

1954年,陈瑞先思念家乡的亲人们。反胡风运动还没有开始,他要回安徽老家看看。他不带任何随从,也不带老伴儿,只身前往安徽金寨老家。

那时的交通状况跟今天没法比。可是他除了从家里拿钱之外,没有通知任何人。他从九江过江,往北走,一路坐汽车。他艰难地,按照记忆分辨着家乡的一草一木和东南西北。走着,分辨着,到了一处地方,他看到的景况让他惊呆了:这是家乡的乡亲们自发建设的烈士公墓。这是下午,光线还好,他默默地读着烈士名单。有些字不认识,但一同别人比较,大致就搞清楚是谁了。呵,原来参加革命的六兄弟都有,自己的坟墓也在里面,家乡人是以为自己牺牲了。当然这里埋的没有尸体,用的办法是“招魂入墓”。我们说这是迷信,但乡亲们真的就信这个。他心里五味杂陈,想起了1932年的霍邱保卫战,想起周维炯和邝继勋师长,想起了无数牺牲的烈士,倒在血泊里的亲人。他想哭,看这里没有人,就呜呜地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周围的老乡。他们走近来,看着他发呆。其中一个年轻人惊讶地喊叫起来:“这不是六佬吗?”六佬是安徽当地土话“六叔”的意思。他想起来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秦立斗。还有立科、立增等等,我们都是立字辈儿的。”

是呵,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不知道是谁说的:“六叔叔很好地活着回来了,这儿还立着他的坟呢!这多不好,咱们把它平了吧!”

陈瑞先笑了笑:“这坟留着有什么关系?这是乡亲们的心意,我领了。不要动它,保持原来的样子,我就当个活烈士好了。我不迷信。”自己宽解的是:这里埋葬的是秦起周,我现在叫陈瑞先,当然跟这里没有什么关系。

他问侄子们,跟自己同辈的还有谁?大家想了半天,起字辈的都牺牲了。男丁不在了,六叔叔,您还有一位堂嫂,病了在床上躺着呢。

在侄子们的带领下,他去看望了自己这位堂嫂。二人相见,都是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说起以前的事,免不了伤感。秦立科说,在共产党领导下,我们穷人翻了身,现在日子比过去好过多了!陈瑞先说:我还得回江西工作,以后有机会再来!他跟乡亲们告别。

反右派运动在疗养院掀起的风波要大得多,但是全院并没有打多少右派,这该怎么讲呢?学习讨论,认真热烈。真正把某人打成右派,则少之又少。在庐山的时候,有位庄玉茹女士,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之下,竟然上吊自杀,匆匆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医生、护士们成天跟病人打交道,做的是救死扶伤的事,怎么也不可能平静地对待活人上吊。这件事对领导和群众打击很大,起到了让大家小心谨慎,不要乱点火放炮的作用。所以,单位上没有了“勇敢份子”,要落实到人头,右派就难找了。

这种现象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对院领导的“政治立场”产生了怀疑。他在暗地里整了个“右派陈瑞先”的所谓“材料”。并悄悄地上报给了中共江西省委。省委领导转给了主管反右运动的方志纯同志。方书记在这份材料上明确批示:请认真查一下搞这份材料的人,看看他是不是别有用心?因为我很了解陈瑞先同志,他对于革命忠心耿耿。这份材料和批示按正常渠道是到了省卫生厅,后来也会回到庐山疗养院。但是令人不解的是:搞这份黑材料的人,事后没有受到任何批评和惩罚。甚至全院职工对此毫无知觉,她们还一直把该黑材料炮制者当成大好人。很明显,是陈瑞先所代表的领导班子有意压下这份材料和批示,作不了了之。

本来,陈瑞先的家属也同样不知其事。可是后来有个“文化大革命”,造反派抄“黑材料”。他们拿到这份材料如获至宝,对陈瑞先的家属施加压力:“你看,陈瑞先不仅是叛徒,还是个漏网右派,省内最大的走资派方志纯,如此公开包庇他,问题还不严重吗?”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事。

1958年调陈瑞先担任江西省庐山疗养院总院院长,有一个过程。

江西省庐山疗养院,原先是1953年由中央卫生部在庐山办的干部疗养院,直属卫生部领导,院长是蔡绍虞(省卫生志中写作“玉”),此人文革结束后当过九江市民政局局长。当时只设50个病床。1954年5月起委托省人民政府领导,省卫生厅管理事务,名义上仍归卫生部。1955年6月14日,省人委又决定委托庐山管理局领导,业务上归卫生厅。改名“庐山疗养院”,病床扩张到75张,张泰任院长。

这种管理体制的复杂更替,给疗养院的实际工作带来不少困难。例如,由于管理局可以领导疗养院,而管理局领导的想法是办好交际处,重点接待来山开会、度假的现职领导干部,和疗养院重点照顾病休人员的宗旨发生矛盾。这时的陈瑞先夫妇还在江西省干部疗养院工作,与庐山疗养院没有直接关系,只是听别人如何发牢骚而已。这种体制矛盾一直延续了很多年。

1958年,庐山疗养院正式更名为“江西省庐山疗养院”,陈瑞先任院长,苗盛田任总支书记。原来的省第一干部疗养院改为庐山疗养院一分院;省第二干部疗养院改成第二分院;原来卫生部管理的庐山疗养院称为总院,这样实际上总院由三个单位构成。总部设院长办公室、人事科、医防科、党总支办公室,属于省直管单位,与卫生部彻底脱钩。正副院长(陈瑞先、邱子林)主治医师以上医务干部及业务技术人员,均由省卫生厅配备。其余委托庐山管理局代管。老红军干部杜德金、舒文田都曾担任过分院的院长。后来,他们退休以后与陈瑞先在九江市住甘棠南路25号同一家小院。

总院对分院的管理很开放。比如对二分院,就是管人事、经费、床位数,其他不问,分院自己做主。医生、护士由总院分配,但分院在经济上独立。

几十年以后,当年的年轻护士们对陈院长的看法是:“相当随和,对下级,对同事很热情很亲近。”这种“和蔼可亲”的形象,一直留在人们的脑海中。据1957年从学校毕业分配到疗养院的文明光护士(81岁-2016年夏天)回忆,二分院当时的书记姓许,是老红军干部,从工人疗养院调来的。受陈院长影响,也变得非常随和,跟我们年轻人开玩笑。刚到庐山时我们年轻人爱玩,爱打球。疗养院女子篮球队在全山很有名,比赛经常得第一。打球回来,陈院长总是通知厨房,给熬制富有营养的汤喝,吃肉包子。为爱护护士的体力,病房里照顾病人的重活都让男同志干。后来我们女同志自己要求,才让我们干体力活。

插图:文明光阿姨

 

我们跟领导不分彼此,没有等级观念已经形成了习惯。调来的领导同志都渐渐适应了。有一个冷政委,他爱人姓麻。他们自我介绍完了,我就说:“好呀,冷得发麻。”冷政委也只是笑笑,说“小鬼,你真调皮!”

疗养院的主治医师,除了唐、朱二位,还有个李医师,叫李崇善,是个非常活跃的人物,文娱体育样样领先,特别喜欢拉京胡。偏偏朱德良会唱京戏,逢年过节是免不了的重点节目。记得有次唱“空城计”,朱德良在城楼上演诸葛亮,身边一个捧宝剑的童子,就是陈院长的宝贝儿子建国扮演的。

是的,文明光的回忆是宝贵的,也是不错的。但是,遇到原则问题,陈瑞先还是要坚持,决不松口。疗养院经常举办舞会,是从莲圹带来的传统。但二分院收治的是肺科病人,具有传染性。所以二分院的工作人员要跳舞,必须利用休息日,到总院和一分院去,不能在本院办舞会,谁有意见也不行。领导说,在二分院办舞会是不道德行为。这些女同志参加舞会,要从西谷到东谷,穿过牯岭街道,走相当远的路。

陈瑞先平时最关注的,就是医生、护士们的身体健康与否,工作能力有没有提高,有没有什么实际困难等等。还有个重点是伙房,知道为病人做饭菜相当不容易,有讲究。因为他自己有胃病,胃下垂很严重,经常发作。还有关节炎,其实庐山的天气很不适合他,但是为了工作只能坚持。避暑上庐山,顺便来看望自己的中央首长不少,过年特供也有好烟好酒,他都尽可能地作为礼物送给厨房的大师傅们。再就是身边的管理员和总务科干部,采购人员等,因为他们的认真工作,是炊事员发挥厨艺的先决条件。

他批评起人来也是很厉害的,不留情面。有次看到文明光白天打球,不休息,就很生气地说:“小文,你怎么还不去休息呀,自己的身体一定要保护好。晚上要值夜班,没有精神可不行啊!”他连护士的值班安排都一清二楚。

陈瑞先在庐山疗养院总院院长的位置上做到1962年,总共是5年时间。中间出去担任一段时间庐山管理局疗休管理处处长,不久即又回到疗养院。在这5年中,中国发生了一些大事,事关全局。庐山也发生了几件大事,为世界所瞩目。

1958年大跃进的强风刮遍全国,庐山自然不例外。庐山管理局领导楼某与社队干部关系进一步密切,放卫星之类的报导时有耳闻。但是有一件事激发了一批老干部对管理局领导的不满情绪:他竟然把一把手枪赠送给了一个生产大队的书记,以表彰其对“大跃进”的贡献。社队干部受奖励,接受锦旗和奖状的有之,授予荣誉称号的有之,送武器给农村干部,真是闻所未闻!他们这一批老干部被激怒了,纷纷写信给中央有关单位,检举揭发这样的事情,但是毫无结果!

不知道是由谁串联,全山17个对庐山管理局领导有意见的老同志集中起来,一齐来找陈瑞先:“您老要是不出面,我们算是没办法了。庐山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陈瑞先仔细看了一下他们写的报告。“局长也是老红军,是1928年参加革命的,行政9级干部。从这些事实看,我们跟他是工作上的分歧。如果上级认为他错了,那也是工作方法上的错误。不是阶级敌人,不能上纲上线,这个原则一定要坚持。否则这个忙我不能帮。”

大家冷静地想了想:陈院长说的对,这的确只是工作方法问题,谁跟谁也不是阶级敌人,不是仇人。他们纷纷表示听陈院长的。

这样,他们通过集体讨论,定下报告基调,在秘书帮助下,修改好了给上级的报告。

这样的报告寄上去肯定是没用的,通过机要室也不行。陈瑞先就通过熟人直接把材料交给了毛主席的夫人江青。江青处理这个事也简单:直接批给华东局,因为这时江西已经不归中南局管,而归华东局管。由华东局派出调查组上庐山,对于问题进行调查。这个调查组的组长就是刘瑞森,后来是江西省委书记。庐山问题得到妥善处理,上面调马廷士同志接替原来的庐山领导人,担任庐山管理局书记、局长。文革期间江西造反派拥护刘瑞森作为三结合的革命领导干部,恐怕不会仅仅是巧合吧?


1958年,陈瑞先家里发生的大事,就是儿子陈建国上大学。陈建国在南昌五中读高中,就是原“江西省第一高中”。1958年全校有两名“勤工俭学积极分子”,建国即是其中之一。加上学习成绩好,决定他不参加高考,直接保送上大学。这样别人在埋头复习功课的时候,建国却在跑南昌市的公安局派出所及各单位人事科,对全班同学进行外调政审。对未满十八岁的共青团员来说,这也是很好的锻炼。几个月下来,高考结束了,同学们都在等待放榜。建国和家长都不着急,因为北京工学院(军校)的招生老师说了,让建国进军校化工系,学习制造炸药。放假了,孩子就回庐山和父母团聚。

可是这个录取通知书,左等右等,就是不来。全山的应届毕业生都拿到通知了,还是没有陈建国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八月下旬,录取通知书终于到了。建国拆开一看,当时傻那儿了——录取的是南京大学地质系。完全不合自己的志愿!毫无道理地断了孩子上军校的梦想,孩子想不通啊!

陈瑞先看了看儿子的录取通知书。“坐下。咱俩好好聊聊。”

爸爸说:“大跃进时期,国家建设急需矿产资源。金银铜铁煤和油,那样也不能少。为什么?为了打破封锁,我们要自力更生找出自己的资源。孩子,为了祖国建设,你就努力去学习地质找矿吧!”

“爸,我觉得委屈呀,这是为什么?军校一定是先录取了,然后把我清除出来。不然,录取通知书不会这么晚才到。”

“建国,不管你怎么想,第一,个人一定要服从组织。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讨价还价。第二,你千万不要有任何特殊化思想,要跟同学们打成一片。第三,你的一切要靠自己努力,不要依赖任何人。”

爸爸的意思很明确:千万不能为了这事去找“叔叔伯伯们”。

建国刚入团不久,虽然不是党员,也知道组织纪律性重要。他平静地听爸爸说。然后,带着有点奇怪和疑问的心情,乘船去了南京。

1959年第一次庐山会议召开,就是批判彭、黄、张、周的那次。河东路180号别墅,就是庐山旅游业引为骄傲的“美庐”。1959年6月30日下午,毛泽东及其随行人员乘轮船离开武汉,到达九江后,次日上庐山,上午10时许到达“美庐”。这是蒋介石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毛、蒋二人都愿意住下的唯一房子。从中央“下派”江西任副省长的汪东兴向毛泽东介绍说:“这间原来是蒋介石的起居室。”毛泽东神情盎然地说:“哦,久违了,蒋委员长,我来了!”

选择在庐山开中央全会,粗粗看来有以下理由:一是地理位置优越,临江近湖(鄱阳湖)夏季凉爽,权当避暑;风光秀丽,权当旅游。当时说的“开神仙会”,让首长们放松放松。二是交通方便。三是安保措施容易解决。一般说,山路稍稍封锁一下,闲杂人等概难入内。但游国立老师分析,有个庐山疗养院总院院长是“特别交通科科长”,是延安搞特工联络和情报工作的老人,是靠得住的自己人,至少是个原因,也可能是事先部署。“美庐”和中央领导居住的主要别墅,都在江西省庐山疗养院管辖范围之内。陶章珍、文明光等老护士回忆,庐山会议时中央领导都住在庐山疗养院的别墅群里面。她们腾出房子给首长住,自己搬到五一疗养院(解放军的疗养院)去住。大会医务服务人员,都由总院陈院长指派。总院礼堂给中央领导跳舞专用,舞伴也由总院挑选。游老师的分析有一定道理:陈瑞先1958年上任,1959年、1961年连续开两次庐山会议。1962年陈瑞先退休下山,中央就不再在庐山开中央全会——直到文革期间才出现例外,这很可能并不是巧合。

1962年夏天,陈瑞先带着家属又回安徽老家去了。这是因为在庐山会议期间,他和老首长们见了面,听说安徽采用责任田到户的办法,解决了农民的粮食困难。所以老朋友们都欢迎他回去看看。

这次走的路是坐船先到芜湖,安徽省委派一名干部到芜湖来接,在芜湖宾馆事先就打电话跟合肥方面联系好了。这样乘渡船过裕溪口,坐火车到合肥,方便快捷得多。

在合肥会见老朋友,特别是会见自己在南京监狱的难友黄岩省长,等程序走完,省委就派出一辆轿车,送陈瑞先一家去金寨老家。路过六安,跟当地领导见见面,稍事休息,就在当天赶到了金寨县。到双河老家,走亲串门子,活烈士过了8年又回来了,还带了一家子,这可就热闹开了。

这次回家,见证了社员生活改善的事实。在省委宾馆,早饭吃的是玉米糊、窝头。到了六安,地区宾馆,伙食有所改善。到了乡下,不得了,肉包子、油条、烧饼、豆浆应有尽有。肉类蛋类都吃得有点多了。社员们说,这都是家常饭,没有什么特殊。意思是说,不是你们来了才特意拿出来的。他们全家实地见证了责任田到户,给家乡农民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高高兴兴地回到庐山。

秋天,陈瑞先院长的胃病发作,可能是穿孔,就在庐山疗养院紧急抢救。在南京学习的陈建国,也被通知赶快回庐山探望父亲。他急忙赶上南京去九江的最快轮船,匆匆地上了庐山。

在病床前望着瘦瘦的父亲,他迷茫了。他看着父亲的眼神,似乎在痛苦中还有一丝微笑。他知道,父亲像对待他所从事的事业一样,对待自己的儿子:爱之深而无言。

他和妈妈对望着。他们害怕发生什么,心里都明白,谁都没有说出来。他心里想:一切都交给医生叔叔和护士阿姨了。他和妈妈又看看护理父亲的白大褂们。

真得好好感谢她们,竟然让陈瑞先再一次死里逃生。在医生们的建议下,陈瑞先向省政府打报告要求退休。邵式平省长很快批准了他的请求。于是,他们一家三口来到了长江边上有名的商业和文化名城九江。他们住在甘棠南路25号。

这是一个小四合院,住了三家退休老红军。巧的是:这三位都是安徽老乡:舒文田、杜德金和陈瑞先。

退休以后,陈瑞先才有时间和精力回忆以往。他断断续续跟孩子说到过去斗争的故事,但在延安党中央社会部的工作,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以下叙述,恢复第一人称。

目录


一、铁血铸忠魂(1928——1932)
二、狱火炼红心(1932.7——1937.10)
三、走进特交科(1937.10——1949.6)
四、从延安到庐山(1949.6——1969.1)
五、八年求真路,妻儿为党情

来源:《毛泽东人民大学》2024年4月15日,网站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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