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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国:‌铁誓无言——陈瑞先(秦起周)同志传记(一)

时间:2024-04-15 20:18点击:104

‌一、铁血铸忠魂(1928——1932)


中国共产党从1927年在南昌发动“八一起义”开始,经过了22年的艰苦奋斗、浴血奋战,牺牲了无数革命先烈和无辜百姓,才夺取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

国共两党两军的斗争,其残酷和激烈前所未有。与此同时,国民党反动派并没有忘记对于其“战绩”的宣扬。

一九三二年七月十九日《中央日报》第二张第三版文章称:

“安徽省霍邱县城,此次被赤匪陷落,历时颇久。旋经第四师师长徐庭瑶派队攻克,并当场捕获红军赤卫团代理团长陈其周、城区主席蔡文宝、军区指挥部政治主任郑起帮及其他四十三名,随即解回师部,分别预讯一过,……嗣乃呈奉蒋委员长校准,于昨日上午七时,派遣本部副官处庶务科长剑韩霞,率带士兵一排,将该四十三名由霍邱一并押解来京,迳送军事委员会军法处,以凭究办云。”

此四十三名被俘人员之首“陈其周”,就是霍邱县农民自卫团副团长秦起周。当时,他是抱着“视死如归”的革命信念被押赴南京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以后会成为中共地下特工与中央社会部首长之间的联络官。他一个大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地主家长工,会成为中共情报保卫工作的骨干。


秦起周老家在安徽省金寨县双河区桃岭乡秦家湾,家乡名称又叫百花乡瓦房村,大概是寄托着乡亲们的一种愿望:能盖得起瓦房就好了。他1905年7月14日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里。父亲秦明江,生于清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九月,年轻时做过小买卖,跑过生意,这对起周有很大影响。秦明江娶妻蔡氏,生六子,起周为老三,但在叔伯兄弟中排行老六。这些弟兄没有一个读过书。

这是处于河南、安徽两省交界之处的低山丘陵地带的农村,历史上归河南省固始县管辖。其西南方向离湖北省很近。这就是日后著名的大别山革命根据地、鄂豫皖苏区。

上世纪初叶,这里的农民贫穷,缺少文化,但并不缺少见识。因为这里三省交界,南北通达,山不高而秀丽,水不深而清澈,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各地来往见多识广的商人,包括走街串巷的穷苦小贩,还有乞讨卖艺的、跑江湖的,也有传播知识的知识分子。他们把各种信息带给乡亲们,就像后来的报纸广播一样。

1919年发生在中国的“五四”运动,彻底搅动了中国各阶层人们的思想。各阶层人士都在思考:中国向何处去?尽管对于运动的领导和性质一直存有争议,但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被誉为“南陈北李”之一的陈独秀先生是安徽怀宁(今安庆)人则无争议。各种思想的碰撞,深入到了固始县的广大农村。

当时贫苦农民所受的剥削,名目繁多,层出不穷。金寨淠、史河流域盛产铁砂,含铁量较高。明朝时,当地农民就有了一套木炭冶铁的技术,但作坊被地主兼工商业者垄断。淘铁砂的每个劳工淘砂收入之80%归雇主所有。雇农劳作净收入也是大约80%归地主。1930年乡村苏维埃政府进行过调查,占人口5%的地主占地78%;占人口10%的富农占地12%;占人口20%的中农,占地8%;占人口50%的贫农占地2%;雇农人口15%,无地。地主土地以押金形式租给农民耕种。除收租外,还有许多“小课”——佃户不管自己养什么种什么都要向地主交纳一部分,年节还要送节礼。为地主家做种种家务,则是无偿劳动,跟奴隶并无两样。还有高利贷剥削、政府的苛捐杂税、军阀的抓壮丁,加上军阀混战、土匪抢劫、兵荒马乱,实在是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共产党的“打土豪分田地”政策,对于动员广大穷苦农民参加革命很有吸引力。父亲做生意走南闯北所听到的消息影响着孩子们的心。那么,秦起周究竟是怎么参加革命的呢?事情还得从他七岁的时候说起。

1912年的时候,家里虽然人多,但小孩也多,生活上入不敷出。父亲看起周身体强健,就要他去给东家放牛。他觉得自己已经七岁了,是个“大人”了,应该向哥哥学习,同时给弟弟们做个榜样,他就很高兴地去了。

一开始就跟小伙伴一起放牛,跟大人学喂牛,铡草拌料时当助手,认真学。跟老牛越来越亲密了,老牛肯跟自己走了,就把牛带出去,到山上吃草,喝泉水。慢慢地就可以自己放牛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带两条牛上山,鞋子破了多少他也记不得了。脚上的血泡,挑了又长,长了又挑,终于练出了铁脚板,爬山越岭,习惯了大别山区的山沟、山梁,周边各县、村镇的地理位置,就都记在脑子里。他根本没想到的是:这些东西以后当兵打仗还有大用处!

放牛娃的日子过了9年。他一个人,或者跟别人做伴,赶着牛上山下岗,路上也会碰到熟人打个招呼。听说的各种故事,就记在脑子里。比如有人告诉他:男子汉一定要身体强壮,有一把子力气,不然一个人在外面,遇到土匪、强盗怎么办?不说别的,把你的牛抢跑了,你怎么跟东家交待?他想到这个问题,就趁着牛吃草的时候,按自己的想法进行锻炼。久而久之,觉得身体是比过去好了,胳膊腿也有劲儿。但他有一次跟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孩子“比武”,结果还是输了。

大概十四、五岁的时候,他遇到一个身上有功夫的人。这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个子高高的,眼睛里放着光。他一见到起周就笑着说:“是你要练武啊,我来教你好吧?”

秦起周心底灵透,就毫不怀疑地跟着师傅学起来。第一次跟着师傅练,就觉得跟自己“瞎鼓捣”不一样,进气运气很有章法,腾挪进退都有规矩。学习了一会儿,师傅说累了吧,就下令休息。这时秦起周才想起来问人家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那人说,我教人练武也讲究缘分。听别人说你想学武,我在旁边观察了几次,觉得有缘就找你来了。起周也不再问什么,跟着认真学就是了。以后师傅走了,练武的功课他可一天也没有停过。

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时,秦起周已经16岁了,开始在地主家做长工。

长工的活计可比放牛辛苦多了。但他不怕,一点一滴,一招一式跟老长工学。可是财主老爷心黑着呢!看他能干,就给他另加活。有时为了照顾生病的老长工,他做了。更多的时候他忍受不了,就故意拖,说是做不完。财主就克扣工钱,降低伙食标准,总之是想方设法压迫你,折腾你。秦明江夫妇关心孩子们的生活劳动状况,却也无能为力。这样的日子过了六七年,他都没有给爹娘诉过苦。因为他知道,地主老财多数心狠手辣,自己东家就是这样。当然,参加革命以后他才明白,财主家的子女也有背叛家庭,参加革命的;甚至有的有钱人自己就同情革命,但这毕竟是其中的极少数。

1927年8月1日,中共派周恩来、贺龙领导南昌起义。紧接着在武汉召开“八七会议”,把党中央动员全国受压迫群众,开展工农武装革命的意志和决心传向全国。这次会议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给大别山区的农民革命带来巨大推动作用。

这里的人民有反抗国民党反动统治的传统。在秦起周还不到十八岁的时候,就听说有个河南固始县人,名叫梅广恩,在麻埠以“打富济贫,保卫身家”为号召,联络贫苦百姓,组织“大刀会”,广收会员,发展到一千余人。他们向官商、地主抗捐、抗租。他们提出的口号“打倒军阀,改良政治,复我民权”,很讲策略,广收民心。所以拥护者越来越多,发展到近万人。这样一些传统的农民起义,在秦起周的心里,引起的是共鸣和佩服。

这些反抗斗争,引起了共产党人的关注,党组织随时注意斗争发展动向。1924年夏天,这支近万人的武装力量,先后攻克了六安县城和霍山县城,县知事们越城逃窜,大刀会果真没收了官府钱粮,用于救济百姓。(注:知事是民国初期对县一级最高行政官的称呼)

但是,这种自发的反抗斗争,毕竟没有远大的政治目标,终于被反动军阀武力镇压和分化瓦解了。经地主政权的软硬兼施,最终大刀会沦落成为统治阶级麻醉、压迫人民的工具。当地共产党领导人在惋惜之余,也深刻认识到自己抓农民运动晚了。如果大刀会由共产党员来操作、主持,结果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秦起周对共产党的了解,跟一位名叫卜绍棠的共产党员有关。名字是不是这三个字,反正档案是这样记载的。说可能不准确,是因为在1937年进入延安中央党校学习文化之前,秦起周一直不识字。例如,他的真名秦起周,而在档案上记载的却是秦启周。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起”和“启”到底那个对。

早在中国共产党建立初期,大别山就有党和团的基层组织在活动。1925年3月,以南溪小学校长詹谷堂为支部书记的笔架山农校支部成立。1926年秋,以李声武为支部书记的简家坳支部成立。1926年秋,中共商罗麻边区特别支部成立,肖大椿为书记。1927年,中共燕子河支部成立,书记刘仁辅。11月古碑冲支部成立,书记袁继安。党的组织成立以后,宣传革命,组织群众,反抗压迫,反抗剥削阶级的统治,建立为穷苦人翻身求解放的政权。卜绍棠给他讲的这些道理入脑入心,给了秦起周极大的触动和教育:原来咱们穷苦人可以组织起来,跟地主老财作斗争,推翻他们的统治。秦起周开始考虑这一辈子该怎样干,才对得起父母,对得起祖宗。

秦起周23岁的时候,固始县由共产党所领导和发动的农民暴动已经风起云涌,此伏彼起,让反动派难以招架。

1928年2月14日,在斑竹园老鸹窝漆德琮家中,商城南部党的积极分子召开会议,进一步学习和深入讨论“八七会议”精神,决定在商南举行武装起义。此时,双河地区党的组织也在策划武装起义。3月份更成立了中共霍邱县委,由杨晴轩担任县委书记,李立三等多人担任委员,领导全县的革命斗争。固始、商城、麻城、罗田、霍邱,鄂豫皖三省交界地区的这几个县,到处布满干柴烈火,随时都会爆炸燃烧。

1928年的春天,在河南东南部、安徽西部、湖北东北部这一带大旱,商城、固始有一半以上农民家中无粮,但是捐税却丝毫不减。为了抗税抗捐,保证农民的基本口粮,党组织充分利用农民协会,把农民组织起来,与地主老财、反动军阀进行斗争,迫使他们对农民做出让步,取得初步胜利。这使得像秦起周这样的普通农民,对党组织充满信任,对于革命有了成功的信心。

党组织对于武装斗争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细致。一是号召党员捐款购买武器;从武汉购买的枪械弹药,放在棺材里面悄悄运回。二是让共产党员打入敌人民团武装内部,对敌人进行分化瓦解,即搞兵运工作;周维炯等人就把自己的武装力量编入民团内部,周还当上了民团教练,利用拜把子、交朋友等手段,争取民团团丁为农民革命服务。三是正确对待土匪,例如坚决不做大刀会的对立面,将其分化瓦解为土地革命的力量。这样,尽可能地扩大了农民革命力量。

1928年11月,秦起周在党组织的动员和感召下,参加了家乡的农民暴动。他们六兄弟同时参加革命,事后存活下来的只有他自己!这是他这个家庭为中国革命做出的最壮烈牺牲!无论过了多少年,他和他的后辈们都无限缅怀和崇敬,和他一道参加革命的弟兄们和农友们!

在农民暴动的队伍里3个多月以后,他参加了工农红军编制内的游击队。他所在的队伍,参加了由商罗麻特别区委领导的立夏节起义。

农民运动不断发展,借粮、均粮,抗捐抗租等“五抗”斗争,沉重地打击了豪绅地主和反动官吏,他们纷纷逃往县城向国民党政府告状,要求派兵镇压共产党。在这种情况下,商城县长李鹤鸣派县民团到县城和全县各地“清乡”,捕杀共产党员和农民协会骨干。1929年2月2日,中共豫南特委书记余锡珍被捕。接着大批干部被捕,到2月19日,仅关王庙、白沙河一带,就有80多名农民协会会员被捕,有徐义达等众多共产党员被杀害。敌人还强化保甲长制度,派流氓为坐探,紧盯革命者,使党组织和农民协会活动非常不便。

面对敌人的疯狂,共产党人决定用新的更大规模的武装起义来回答。3月13日,中共豫南特委和鄂东特委在光山县举行联席会议,决定立即举行起义。为了准备充分和便于指挥,将商南党组织委托给鄂东特委就近指挥。特委派干部来协助工作,并把商城南部、罗田北部和麻城东部划为特别区。4 月,选举成立特别区委,徐子清任书记,委员徐其虚、李悌云、肖方、周维炯,负责领导起义。李悌云负责商城县党的工作。5月2日在吴家店太平山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发动商南起义。

把起义时间选在立夏节,即阳历5月6日是有原因的:这时候地主老财和政府官员都要举行庆祝活动,吃喝玩乐,容易麻痹大意。果然,周维炯利用自己民团教练的身份,建议停止训练,打扫卫生,准备过节,队长欣然同意。党员和农民协会会员们用酒把队长和团丁们灌醉,顺利地缴了他们的枪。等时机成熟叫醒团丁们,加上周教练的宣传动员,结果丁家埠民团除个别人愿意回家外,都同意参加起义。与此同时,各个起义点的起义也都比较顺利。

秦起周参加这次起义,所在队伍性质属于红军的游击队。当时建立红32师,师长周维炯,副师长漆德玮,党代表徐某,该游击队并没有列入主力红军编制。但是正规军也好,游击队也罢,都没有正规的军衣、军衔、肩章、领章之类,穿的完全是老百姓的服装,就像以后的民兵一样。这是受当时经济条件等的限制。所以,是否属于主力红军主要是名义和统属关系,别的没有区别。

1929年3月,秦起周转到霍邱县农民自卫团当战士,10月即被提升为班长。1930年1月,由卜绍棠同志介绍,秦起周成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没有预备期。因为起义军中收了这么多起义和投诚的民团团丁,他们虽然出身贫苦,毕竟不懂革命道理,这就需要老战士们带领和教育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秦起周班长就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毕竟都是受苦受难的穷弟兄,大家多交心,讲讲党领导革命的前途,增强了信心,队伍就好带了。秦起周这班长当得有模有样。所以不到半年,1930年3月就提升为排长,接着1930年6月担任连长、连指导员、营长,直到1932年1月担任副团长。秦起周没有经过营以下副职的锻炼。职务提升这么快,说明两个问题:一是红军战斗减员较多,新兵补充也多,干部供不应求;二是秦起周有较高的政治觉悟,成长较快。

红军编制几经变动:红32师、红31师、红33师等经过拆分又组合,形成了红1 军第3师,周维炯为师长,政委姜镜堂,副师长肖方。以后,秦起周就在周师长的领导下干革命。6月,在光山还成立了以甘元景为主席的鄂豫皖边特区工农民主政府。革命能这样顺利发展的原因是:从1930年5月起,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军阀大混战就开始了,在冀、鲁、豫三省爆发战争,鄂豫皖边区的敌人大多要去参战,抽不出更多的力量来对付红军。所以,边区革命形势非常有利,根据地的农民武装发展到3万多人。

但是,有利的条件下容易产生冒险主义。1930年6月11日,由李立三主持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了《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的决议,要求发动“以武汉为中心的全国总暴动”。甚至具体提到红一军就要发展到3万人。要求“一支枪也要集中到红军中去”,地方武装全部编入主力红军。

这种对于革命过急过快的要求,带来的后果很严重。秦起周所带领的这个连,编制并不满员,枪支弹药缺乏,人们是用大刀、长矛跟敌人打仗,有的就用铁锹打击敌人。但是反动民团的武器也并不是特别好,因为民团被共产党利用的事情多了,国民党正规军对于民团也不放心,不愿意把好的武器交给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秦起周身上的武术发挥作用了。

在一次战斗中,秦起周采取贴身肉搏战术,一次连续击倒两个敌人。战士们顺势缴了他们的枪,用来武装自己。他发现,在现代战争中,中华传统武术还有用。他在闲下来的时间,除了教战士们刺杀投弹,也让他们练习中华武术中的近身格斗技术。

参加革命不到三年时间,要秦起周学习和理解的问题太多了。比如参加革命的同志,绝大多数是文盲,一字不识。而领导革命的周维炯、漆德玮等等,都很有学问。可是经他们传达下来的,更上一级领导的思想观念,却说知识分子干革命靠不住,他们天生具有小资产阶级动摇性,凡是口袋上挂钢笔的,参加革命就不能吸收做骨干。他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你们自己不都是文化人吗?你们自己是不是动摇了呢?当然,这样的问题他只能压在心里,决不敢提出来,因为那样就是对革命不忠。但这种思潮对自己的影响很深,自己当了干部也不敢学习文化,集合队伍点名也是全凭记忆——好在自己的记性还好。

毛泽东曾经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事实恐怕也是如此。当皖西红军向平汉路挺进,去执行立三路线的时候,就给了敌人向苏区进攻的有利之机。六安敌人纠集5千多人,向苏区大举进攻。留守红军仓促应战月余也未能击退敌人,牺牲惨重,许多红军及家属、基层干部被敌杀害。整个皖西根据地几乎全部丢失,只有很少部分更偏远的区域未被占领。

但是,敌人所到之处的疯狂、残暴,又给了秦起周另一种教育:无论如何,紧紧跟着共产党走才是正确的,人民生命财产才有保障。敌人所到之处,烧、杀、抢无恶不作。在县里设“清共委员会”,乡设“铲共团”、“清共队”。什么地方来了人都要报告,一旦发现谁通共,全家处死刑。实际上各局随意杀人,而且刑法极其残忍:砍头、腰斩、活人挖心。一批数百名未成年女孩子,被敌人用大车拉去卖给妓院做妓女。敌人的疯狂屠杀,并没有吓倒革命者,反而使他们越战越勇。燕子河村的妇女主任袁大桂,被敌人吊在屋梁上,剥光衣服,逼她交出共产党干部名单,直到被敌人用火锥捅死,她一个字也没说!金家寨的八大民团,抓了60多名党员干部和家属,严刑拷问多次,竟无一人屈服,全体英勇就义。这些事情在秦起周脑子里印象深刻,可说刻骨铭心。

一直到9月下旬,党的六届三中全会纠正了立三路线。12月中旬,红1军得知在金家寨发生的惨剧,决定打回来消灭敌人。13号包围金家寨,14号凌晨向敌人进攻,一个小时就将敌人全歼。到1931年1月,受李立三左倾冒险主义危害而失陷的鄂豫皖边区,根据地全部得以恢复,敌第一次“围剿”宣告失败。

党的组织又做了调整。成立了中共皖西分特临委,指导六安、霍山、英山、霍邱、寿县、合肥、舒城、桐城、潜山九县的工作。2月初,鄂豫皖临委又召开扩大会议,正式成立中共鄂豫皖特委,曾中生任书记兼军委主席,这才使边区党的工作和军事斗争走上稳定轨道。2、3月份多次歼灭来犯之敌,秦起周所在部队也打了不少胜仗,缴获敌人武器,用以武装自己。

鄂豫皖苏区刚刚恢复和发展,就迎来蒋介石对于苏区的“第二次围剿”。这次围剿从3月中旬开始,限令5月底完成任务。动用于追、堵、围的国民党方面部队总计12个师,13万余人。4月13日敌进占独山,14日占诸佛庵,15日进占麻埠,伺机进攻金家寨。但这次红军应对非常有力。经过充分准备,与敌周旋,4月25日红军集中力量猛攻独山,歼敌2千余人,缴枪2千余枝;诸佛庵之敌,竟因害怕被歼而逃窜。秦起周所率连队,在第二次反围剿战斗中表现突出,在服从命令、配合兄弟部队等方面无可挑剔。这使他进一步认识到,红军铁的纪律对于革命胜利的极端重要性。

这次战斗胜利以后,鄂豫皖特区加强了党组织建设和革命政权建设,各种群众团体和社会组织的建设方兴未艾,土地改革、经济发展、边界贸易、文化教育等在边区党和政府主持下,搞得井井有条。这使支持红军的革命群众,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但是,胜利容易使人忘乎所以。在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上取代李立三的王明(陈绍禹),又执行了一条比立三路线更左的路线。在1931年4月,派出党中央政治局常委张国涛到金寨视察皖北工作。5月12日在光山县新集成立中共中央鄂豫皖分局,同时成立鄂豫皖革命军事委员会。张国涛一个人担任分局书记兼军委主席,独掌鄂豫皖党军大权。这时的边区红军叫红四军,军长邝继勋,政委曾中生。下辖三个师。秦起周所在的霍邱县农民自卫团亦编入军中。

张国涛无端指责苏区过去的工作,差不多全盘否定,竟然说“红军中没有真正的党”,“皖西北最严重的危险是右倾机会主义”。他认为当地党的组织严重不纯,各级组织都混入了坏人,土改走的是富农路线。对于这些指责,秦起周很想不通。所谓组织不纯,无非是有些出身成分较高的同志,可是他们确确实实为革命做出重大贡献,甚至牺牲生命,难道也不值得信任吗?他所敬重的领导人,如徐向前、周维炯、曾中生、许继慎、郭述申等,曾多次提出不同意见,结果都被张国涛压制下去。张开除一些反对者的党籍,撤销反对者的职务,但红四军领导人并没有气馁,而是据理力争。张国涛也不得不同意红军向外发展,南下作战。 

红四军首先在8月2日攻打英山,缴获长枪3千多支,还有27挺机枪、15门迫击炮。后来半个多月时间,转战浠水、广济、罗田诸城,歼敌7个多团,缴获大量枪炮和其它军用物质,有黄金20多斤、白银1600斤,有力地改善了红军供给,还支援了中央红军。但张国涛却对此大为光火,下令红军撤回整顿。

正在这时候,蒋介石派出特务到苏区散布流言,挑拨离间,说许继慎、周维炯是要接受蒋介石改编的。政治保卫局在麻埠医院搞肃反,向张国涛报告说,破获反革命组织和AB团,其实毫无证据。他们却诬称许继慎、周维炯、姜镜堂、肖方、廖业琪等9人是“反革命军事委员会”。当时就命令中央分局常委陈昌浩任红四军政委,撤销曾中生的职务。在军中大搞肃反,秘密捕杀红军高中级干部二十余人。回来的一路上,又逮捕了周维炯、许继慎等数十名红军高级干部。

当时肃反对象主要是以下几类:一是从白军中反正过来的;二是出身地主富农家庭的;三是知识分子。说知识分子干革命靠不住,原来出自于像张国涛这样的中央领导之口。秦起周总算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了。但是,党中央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路线斗争呢?长工出身的红军基层干部秦起周,多少年以后,还是搞不明白。

陈昌浩主持日常工作以后,肃反的扩大化更为严重。认为麻埠的书记方英肃反不力。予以撤换,由王平章任书记。由于严刑逼供、辗转招供,仅在麻埠,红军被冤枉杀害的就在千人以上。主力师12个团干部中,只剩下倪志亮、王树声二人,其他都被杀害。30团班以上干部被残杀估计有500多人。被杀者既无罪证也无口供。在苏区建设系列问题上,张国涛也推行左倾政策,把一些中农划成富农,扩大打击面,造成极坏影响。

秦起周世代贫农,自己出身长工,当然没有受到冲击。凡有人问他,要他揭发什么人,他一概回答“不知道”。但在他内心深处,不得不划上大大的问号:这样杀害红军干部不是比白军还厉害吗?也许自己不该问,执行纪律就是。可是这样下去,不是会敌人越来越多,自己人越来越少吗?革命还怎么能成功啊!

鄂豫皖苏区军民对张国涛极为不满,甚至喊出“打倒张国涛帝国主义”的口号。但是,正在这个时候,国民党反动派开始了对苏区新的围剿。苏区老百姓的可敬可爱出人意料:大敌当前,人们还是踊跃参军,大力支前。据金家寨等6处统计,半个月有将近1500名青年参加红军。苏区农民提供军粮1300多担。五县边界地区划为五星县,还成立了县独立团,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1931年10月,中国工农红军第25军在麻埠成立,军长邝继勋,政委王平章。11月7日,成立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政委陈昌浩。红25军、红4 军都归其管辖。11月10日,黄安战役毙、俘敌1万5千余人。1932年1月,发生了日军侵占上海的“1.28”事件,苏区军民反蒋抗日情绪更为高涨,红军大量歼敌,缴获武器,主力发展到近5万人,地方武装在20万人以上,拥有26个县级单位,苏区人口达350万,是为苏区的鼎盛时期。秦起周和他所在的霍邱县农民自卫团,参加了这些主要的战斗。他也为苏区百姓的宽容和识大体所感动,精心指挥,努力作战,所以他在1932年初被提升为副团长。

第三次反围剿宣告成功,苏区加强新一轮政权建设。正在苏区人民努力建设的时候,新的规模更大的军事政治危机已经悄悄来临。

1932年5月22日,蒋介石亲自担任鄂豫皖剿匪总司令。司令部设武汉,调左、中、右三路大军,其中的中、右两路全力围剿鄂豫皖苏区。中路由蒋介石亲自兼任司令官。两路总兵力约30万人,外加4个航空队,整个苏区完全被包围。蒋所采取的策略是,提出“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口号,重新编制保甲制度,动员拥有地主武装的豪绅“回乡执政”。

苏区虽然有种种有利的反围剿条件,张国涛却弃之不用,完全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主张“准备夺取武汉,完成一省或数省首先胜利”。认为过去是敌人包围我们,现在是我们冲出去包围敌人的时候了。 

秦起周作为霍邱县农民自卫团的副团长,对于张国涛的想法和做法心有不满,也和那些处在张国涛高压之下的多数干部一样,敢怒而不敢言。

张国涛的主观自负和一意孤行,给红军带来的危害极为严重。秦起周作为张国涛路线的受害者,在不久后发生的霍邱保卫战中,红军遭受的惨重损失和巨大失败,使他和红军绝大多数指战员,都更清楚地认识到张国涛路线祸害革命的本质。由于共产党和红军的严格组织纪律,苏区红军不可能一下子把自己的领导人张国涛抓起来,但对他的信任已经降低到了极点。这为在长征路上,红四方面军大部队,能够放弃南下,跟随朱总司令北上,坚持党中央的正确路线,打下了坚实的感情基础。最后让张国涛成为孤家寡人,不得不跟随部队住北走。

霍邱保卫战发生在1932年夏天。

霍邱位于淮河南岸,东、西、北三面环水,只有南边有陆路通往六安。这里易守难攻,是红25军的军部所在地。

红25军是在5月中旬拿下霍邱县城的。军长邝继勋,出生于贵州省一个穷苦农民家庭,十几岁就当上了川军,由于作战勇敢,很快上升为旅长。后来在大革命洪流中参加了共产党,跟贺龙一起率兵起义,开辟洪湖根据地。1931年11月,被党中央派往鄂豫皖根据地,担任红25军军长。他率领部队攻取霍邱的时候,城防司令孙庚三手下有三百多人,听说是在正阳关打了大胜仗的邝军长领着红军打过来了,吓得带部队逃之夭夭。5月14日傍晚,霍邱县农民自卫团先进城维持秩序;15日红军主力正式开进县城。

这次红军占领霍邱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红军进城以后,就打开地主的粮仓,开仓放粮;查封敌人资产,搜捕乡下逃来的地主。秦起周就知道有这么件事:小桥乡放牛娃鲁运生,在县城的琵琶圹突然遇到了长期欺压自己的东家管凤城。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忘记了自己是红军战士,要遵守纪律,用刺刀一下就把姓管的给捅了。排长缴了他的枪,把他送到连部。他哭诉自己一家被管凤城迫害的苦难家史,战士们都跟着流泪,替他讲情。连长按军纪把他看押起来。邝继勋军长却命令马上放人,并立即提拔为排长。后来,这位鲁排长在7月份的一次战斗中,带兵杀了几十个白匪军后,倒在血泊中壮烈牺牲。

这天上午,邝军长在广场上召集农民讲话,叫他们带信回去,明天来这里放粮。农民们高兴得第二天来了上万人,广场上挤得水泄不通。有人以为,这样放粮要放到猴年去呀?可是广场上井然有序。红军的办法是:不称,不用斗,不用人管,农民排队,轮到谁自己用笆斗舀。结果人人都自觉地少舀一点,留下给别人。孤寡老人,军烈属有人帮助他们捎带。这种新景象让革命战士们深为感动:为这些百姓拼命,值啊!

这些事情在秦起周的脑海里翻腾,使他觉得:革命,可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要懂得人心,最要紧的是做好人的工作。

七月,红军进城已经两个月了。根据各方面传来的消息,邝继勋预感到有大仗要打。他命人在城墙四周构筑防御工事,城墙脚下挖掩体,城外派出流动哨兵。他改编了部队,精简年老体弱者。霍邱县农民自卫团,团长陈某生了重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团政委刘月松外出开会未归队。邝军长随即下令,由副团长秦起周担任代理团长,指挥全团军事工作。王平章政委要求秦起周同时负责全团党的组织活动。

国民党军队采取的是全面包围战术。正面与红军作战的是国民党中央军徐庭瑶的第4师,全套德国装备,战斗力极强。不要以为这个徐庭瑶不是国民党的主将,其实他在国军中地位相当高,著名的战犯杜聿明,那时候还是他的手下。七月初敌人开始调动。徐庭瑶部已经从蚌埠向霍邱东、北两个方向进犯了。四十旅的宋士科部,逃跑了又打回来的城防司令孙庚三,十九旅的郑廷祯部都向霍邱进发。7月6日上午敌人包围县城之前,邝继勋送走最后一批撤退人员。下午一点敌人开始进攻。前面说的鲁运生同志,就是在死守胡家埠的时候,率领全排英勇杀敌壮烈牺牲的。

下午三点,敌人出动三架飞机沿城墙轰炸扫射,配合地面部队攻城。邝继勋派出三名红军骑兵冲出敌人包围,进山请示上级。这三名骑兵硬是躲过了敌人的枪林弹雨,突出重围。但是敌人攻城更加凶狠,从后方调来四门六零炮,一阵炮击,敌人就攻到城边。东门外我军因寡不敌众,被迫撤回城内。

七月九日,城外阵地全部失守。独立团指挥郑恒才,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仍然在城墙上坚持指挥。他领导灾民们到处收集砖石,堆在城墙垛口。把石灰装进麻袋里,准备用以迎击敌人,补充弹药之不足。红军战士们都明白:没有援兵,后面是湖水,前进冲不出敌人包围圈。大家忍受着伤痛,准备迎接最后的决战。

东门外的敌人后撤了。一个机炮连到了东关,用十几门六零炮向着城墙猛轰。城墙被炸了个洞,赤卫队员们用几床棉被湿水,顶在头上去堵城墙的洞。敌人在长官手枪威逼之下,架设长梯过河,向城里冲。红军用石块把梯子砸翻,敌人纷纷落水。敌人一齐大叫“红军没子弹了!”,在机枪掩护下又要过河爬城。这时,城上丢下一批手榴弹,爬城的敌人在爆炸声中纷纷倒下。

邝继勋正在城墙上指挥战斗,突然,一个从城外翻进来的敌兵,用手枪对着邝继勋的脊梁。邝继勋刚想要转身,那敌兵已被一赤卫队员拦腰抱住,双双摔下了城墙。

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就这样坚守下去吗?不是没有人提出建议,郑恒才就向邝继勋提出,由他掩护,让邝继勋率领大部队从西门突围,从水路出走。

邝继勋却说:“不行哪!上级没有命令,我怎么好自己做主呢?”他大概在等待那突围出去的三名骑兵,看看有没有上级的命令。

“那你就眼看着全军覆没吗?”

邝军长没有做声。所以事后追究“死守霍邱”,造成红军重大伤亡事件的责任时,实际上人们莫衷一是,大家找不到共识。张国涛并没有直接的责任,资料显示,在接到邝继勋要坚守霍邱的电报时,他还痛斥邝继勋糊涂!秦起周记得,是特别皖北道区党委书记王秉璋(即王平章)同志,下令死守。这可能比较接近实际,因为红军听党指挥。

七月十三日黎明,红军伤员们倒在防空洞里,没有医生没有药,伤口在溃烂。但伤员个个咬紧牙关,不哭不喊,静静地等待最后时刻到来,自己要为革命事业殉身了。

敌人又开炮了。一片火光,满城烟雾,北城墙打开一丈多长的大口子,敌人的机枪连队冲进来了。红军再也没有能力抵抗,邝继勋抡起大刀与敌拼杀后负伤,被乱哄哄地赤卫队员、红军战士和灾民们用手抬走,从西门突围出去了。后来他到底去哪了,谁也说不清楚。

但是,一年以后他被张国涛杀害在四川通江县洪口场,这是事实。

1932年7月13日中午,一两千人站在霍邱街头,迎着白军的机枪扫射,没有喊叫,没有悲伤,只有仇恨的目光,盯着哪吐着火舌的机枪。这最后的场景,深深地刻印在秦起周的脑子里。他和许多红军干部一样,被老百姓紧紧地保护在角落里。

血战结束了。徐廷瑶部占领了霍邱。城里还有一千多名干部、战士和群众,统统被敌俘虏。敌人其实知道,这里绝大部分是普通百姓。但他们让关在牢里的人出来认,看看谁是红军和苏维埃政府成员。

这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叛徒,他叫龚正基(即龚正金),是县少先大队指挥部的秘书。在叛徒的指认下,最后从一千多人中挑选出四十三人,被敌人派兵押解到南京的中央监狱去了。叛徒可能不止一个,因为龚正基不认识的红军干部也被指认出来。

秦说自己是搞运输的老百姓,给红军送粮食的,反正大家都穿便衣。可是敌人发现自己手上有枪伤,也就把自己先抓起来再说。后来敌人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自己是代理团长。被押送到南京司法机关的有48人。司法机关不收,说这些都是老百姓。又送到军法处,押了三个多月。大家不承认是红军,结果还是被判了徒刑。当时枪毙了三个人:一个是县总工会主席,一个是县军区司令部部长,这两个人是被姓蔡的苏维埃主席咬出来的,可是这个蔡某并没有好下场,当时也被枪毙了。加上前面说的两名叛徒,一共减少五人,这样就和档案上记载的,以及国民党报纸上登的四十三人对上了。

这四十三人中有秦起周(敌人误记为陈其舟)、李华封(保卫局审讯科科员)、吴皓(改名何绍堂 )、汪洋、蔡文宝(城区主席)、郑起帮(军区政治部主任)、黄岩(区委书记)、郑恒才、凌霄、张涛、王才远等。

在霍邱保卫战之后,1933年颁布的《红军暂行法规》规定:“政治委员有最后决定权”。这意味着同级军事首长、党政机关,都要最后服从政治委员一人。这种政委一长制,是从苏联学来的。(郝在今《中国秘密战》第90页)说明中共中央,在当时并没有从左的错误中吸取教训,把党领导一切歪曲到了极致。

党内不讲民主,带来的后果很可怕。建国以后出现的诸多问题更是明证。

目录


一、铁血铸忠魂(1928——1932)
二、狱火炼红心(1932.7——1937.10)
三、走进特交科(1937.10——1949.6)
四、从延安到庐山(1949.6——1969.1)
五、八年求真路,妻儿为党情

来源:《毛泽东人民大学》2024年4月15日,网站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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