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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国:‌我人生的两个转折

时间:2024-04-15 20:06点击:78

‌我人生的两个转折

陈建国(江西社科院)


    我是在1958年,由南昌五中保送到南京大学地质系的。从新生入学至今正好66年。这期间经过两次人生大转折,我记忆犹新,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1963年我大学毕业以后,在内蒙从事地质找矿工作。1∶20万和1∶5万区调填图和普查工作都干过,还先后参加了两次农村“四清”运动,直到文革挨整、平反,苦辣酸甜,什么味儿都尝了。1972年,我率领普查组在内蒙翁牛特旗找到小营子铅锌矿(大型)。年底就调回江西了。

    江西省地质局在文革中被“砸烂”之后刚刚恢复,各岗位都缺人。但1973年春天省委在梅岭举办“马克思主义哲学”培训班,要求每个局派出4名干部参加。这就把局政治部难为的够呛。政治部副主任张铁跟我说:“小陈,你就代表局机关去学习吧。”我原是调省地质科研所的,该所尚未成立,只有我自己,在地矿处帮忙,真正闲人一个,所以就去学习了。

    省探矿机械厂政治处主任高德,也在机关4名学员之列。他是东北人,空军地勤转业干部。但省委党校教员讲一口南昌土话,高主任十句有八句听不懂。回到宿舍就问我。我从东北刚调回来,一口地道东北腔。把教员的话“翻译”给他听。他说这还差不多!

    光当翻译也不是个事儿,而且有个别地方教员的讲法确实值得商榷。这就逼得我自己学习原著,然后认真地讲给高主任听。这几乎成了习惯,我自己也就不由自主地深入到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中去。三个多月学习结束的时候,高主任说要把我调到探矿机械厂搞宣传,我以为他说笑话,没当回事。

    回局机关没多久,张铁找我谈话,要把我调地质局政治部当宣传干事。我感到奇怪:技术骨干不是规定不准改行吗?我又不是刚毕业的学生。张铁看我还在犹豫,就对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探矿机械厂高主任,从梅岭一回来就向我要你。我说小陈是学地质的,不是学物探的,也不是学机械的,你要他到你们厂里干什么?高德就跟我说,你不知道哇张主任,这个小陈讲马列比党校教员讲得好多了。教员讲的我根本听不懂,小陈一讲我全明白了!我们要他去搞宣传,专门讲理论课。”他欣赏似的看着我,嘴角含着笑,接着说:

    “原来是这样!老高啊,谢谢你推荐人才。我们局机关也想找个宣传干事,这个人你就别要了,我们要了。以后有合适的一定先给你!,您就服从大局,把小陈让给我们吧!”

    我着急地说:“那我是学地质的呀,我的业务……”

    “什么业务哇,你的业务就是地质宣传!你知道我们的宣传干部不懂业务,闹过多少笑话,吃过多少苦头吗?你再管管局里的小报,别让小报净说外行话,出洋相,让野外队的工程师、技术员看我们的笑话!”

    我忽然对张铁主任心生敬意:我们地质部门能有多少这样尊重业务,尊重科学的行政和政工领导呢?脑子飞速旋转,想起在南大学习时,林德宏老师和朱耀鑫老师令我震撼的往事:哲学教师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那是困难时期。朱耀鑫老师给我们讲哲学课,一开口就说:“同学们呐,你们不要说唯心主义不好,唯心主义还万岁哪。如果没有唯心主义,那里来的唯物主义?它们俩是一对矛盾,谁也离不开谁。没有唯心主义,唯物主义也就失去用武之地,根本没有必要存在。”这话让我的脑子顿时翻腾起来:真敢讲,可也真有道理呀!

    林德宏老师上课,讲宇宙是无限的,发展和运动也是无限的。可是讲相对论,他又说光速是一切物质运动速度的极限,任何运动都不能超过光速。这就让我有点纳闷了:既然发展是无限的,为什么光速会是运动速度的极限呢?这个不合理呀!逻辑不通。在写作业的时候,我就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写上了。当作业本交上去以后,我又有点后悔:向老师提反对意见,后果会怎样?肯定得挨批。我反正在初中(南昌三中)时就是有名的调皮鬼,想了想就硬着头皮过。可是作业本发下来以后让我大吃一惊:林老师在本子上用红笔批的是:好!好极了!非常好!连续三个惊叹号。然后详细说明当物质运动速度超过光速时会发生什么情况,什么质量是负值,能量是负值,如此等等,一大堆,反正我不懂。他以为我知道,给我讲得很细。可是在当时怎么也想不到,我在上世纪末会出版研究相对论的专著,后来会参加有关相对论的国际会议。

    这就是两位哲学教师在我心中种下的哲学种子。

    一想到这里,我就爽快地答应了张铁,开始了我的理论宣传工作,实现人生的第一次转折:从野外地质工作转向政治理论宣传。

    搞宣传,就是上面怎么说,你就解释清楚什么意思就行了,是不允许“临场发挥”的。这怎么办?这和我学习得到的,“遇事要多问几个为什么”的基本信念背道而驰!我就觉得很难受,很别扭。于是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于和局工会合作,搞文艺节目评审、与局团委合作搞青年工人教育、推动局业余文学创作。从1973年到1976年,正是广大人民群众和“四人帮”曲折斗争的时期,宣传工作更难做。局造反派组成“上访团”和“复辟”(落实政策)上台的老干部们进行捣乱斗争。我实在看不惯他们,就写了一张大字报讽刺挖苦他们,结果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四处收集我的材料。如果认真想,我还真有把柄可能抓在他们手上:那是讲儒法斗争的时候,我按照上面的规定讲完以后,就觉得自己仿佛在放毒,和马克思主义根本对不上号。怎么办?我就临时加了一段有几千字的话:“法家的欺骗性”,讲剃掉头发还会再长,打烂龙袍再穿新的,法家无非是骗骗老百姓而已的道理。讲完以后,九零九队的宣传干事对我说:陈老师,你真大胆哪,怎么敢这样讲?我说怕什么?法家是地主阶级理论家,他能比资产阶级更高明更公正吗?资产阶级理论家都有很大欺骗性,更何况法家?其实我这话跟他说说可以,跟“四人帮”讲就讲不通,非把我抓起来不可!“四人帮”倒台以后,我随同局政治部领导下野外队了解情况,发现九零九队党委为了保护一位技术干部,居然冒了极大风险:这位干部写信给党中央,要求给刘少奇同志平反。上面来人追查其“现行反革命罪行”。九零九队党委经集体讨论,慎重决定:不承认队上有这个人,说是别人冒充的。这么大的案件也就不了了之。在九零九队讲法家的“坏话”,我真是幸运哪!

    1979年党中央做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根本性转变之后,理论宣传工作逐渐进入“放下思想包袱,展开深入讨论”的黄金时期。群众中有些话,在过去讲出来一定会打成反革命,但是那时可以讲了。讲出来是对党的帮助和提醒。赣西北地质大队的一位宣传干事讲:“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讲得人胆战心惊,还怎么上山找矿啊?仔细想想,我什么坏事也没干,问心无愧,那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呵,党的指导思想是最严肃最迫切的问题。如果指导思想不对头,什么样的鬼事都会出来!

    所以,我所学习到的哲学,时时刻刻都跟政治联系在一起。那么真正纯粹的哲学又是什么呢?这是我在工作之余常常思考的问题。总觉得教科书上的哲学观有问题:不是停留在古代,就是对领袖的话断章取义,没有真正抓住哲学的本质。我这样想当然不错,但是在一个管业务的局里搞宣传,必须服从业务工作需要,不可能放开手脚来研究这些要害问题。

    这样到了80年代。1983年,省里“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开年会,要求各自然科学学会指派代表参加。省地质学会就让我代表地质学会参加,理由很简单:我们地质学会里头,就你是搞哲学的。我也就写了一篇自然辩证法方面的文章,交了上去。我成了江西省自然辩证法研究会会员,后来还当上了天文地学专业委员会主任。

    1983 年年底,我终于入了党。局里成立干训班,我常常去讲课。讲的内容包括:中国近代史、党史、哲学、政治经济学,还有岩石矿物鉴定、地层、构造、岩浆岩,钻探物探槽井探。政治业务都要讲。

    这样到了1984年,我头脑中积累的问题越来越多:相对论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能行吗?既然一切以时间、地点和条件为转移,真理还怎么可能“放之四海而皆准”呢?你要讲“皆准”,“两个凡是”自然就是正确的;不解决皆准问题。批判了两个凡是,会有更多凡是!斗争性是绝对的,绝对的不就是不讲条件吗?能这样一直斗争下去吗?人民内部矛盾是非对抗性的,对抗和斗争有区别?找不到它们之间的区别呀!这样一些要命的问题,理论能够切合实际的根本问题,都跟一件东西——条件有关。看来干什么事不讲条件不行。我必须改善我的研究条件。

    恰恰在这个时候,省里打算成立社会科学院,筹备的总负责人是李克同志。李教授原是省委党校的哲学教研室主任。他倒是东北人,可是1973年我们在梅岭学习时他还没有“解放”。当时就看到他在党校小卖部卖冰棍,算是“劳动改造”。出于对文革挨整者的信任,我就去找他。还没说上三句话,他就说:“我对你很了解,你到我们院里来吧。负责自然辩证法研究室,归属哲学所。”

    我很吃惊:“李教授,我们好像没打过交道,您怎么知道我的?”

    “省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开年会,所有专业学会报上来的论文,都是讲本专业的事情,跟哲学毫不相干。比如铁道学会讲铁道,医学学会讲医学,地质学会是唯一讲哲学的,就是你写的那篇。你来吧,我跟人事处谢晓蔚交待一下,你去找她。”李克是江西省自然辩证研究会会长,审查论文是他的工作。

    我调社科院还是费了点劲,可能是地质局领导有点“舍不得”吧。我说,为了我好就让我走吧!机关里的复杂关系我处理不好,单纯搞学术研究对我会好得多。这样局里才放行。于是我的人生实现第二个转折:由机关宣传部门调入纯学术研究机构。

    1985年3月我到了省社会科学院,所发表的首篇文章就是讲相对论的。狭义相对论是以物理形式表达的哲学原则:测量坐标系决定测量结果,这不过是条件决定规律的特殊形式!所谓“尺缩钟慢”,都是测量效应,不是真实的物理存在。爱因斯坦先生早就把这个问题讲得清清楚楚,而那些搞科普的人,都把这种效应说成是真实的物理存在,违背爱因斯坦的本意。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多年以后,科普的科学性问题,成了我论文的重要内容。

    1999年,我的研究专著《时间-空间飞船:相对论的哲学问题》出版。2003年,在我事先不知道的情况下受邀参加在西安(西北工业大学)召开的“相对论和物理学创新国际学术会议”。会上意外地得到俄罗斯学者苏霍鲁科夫的一部专著。两年后将其翻译上网,彻底改变了他在俄罗斯物理学界的地位。俄罗斯宇航局改用他提出的公式计算航天器的飞行轨道。他认为:物理学用于计算的光波都是平面波,而现实存在的只有球面波。因此,所有相关公式都应该经过修正以后才能使用。2006年,当这位俄罗斯学者被要求在圣-彼得堡国际科学大会上作报告时,他想起了我,强烈要求我参加会议。会议主席向我发出邀请,结果我到俄罗斯又抱了一堆书回来。其实,这是一个由于条件研究不够细致而带来的物理学问题。

    我联系自己用条件分析方法给地方和企业做咨询的事情,愈加坚信条件对于规律起着决定作用。《孙子兵法》的所说的“道、天、地、将、法”,是取得战争胜利的五大条件群。毛泽东同志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是分析中国和苏联的条件不同而提出的对策。对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能够坚持下去的五项条件进行分析、对抗日战争中日双方条件的分析,说明抗战是持久战,最后胜利是中国的。这些都是“条件分析”的典范。我以概率论为武器,抓住验后概率才是因果关系量化依据这一根本,用“曲带”代替“曲线”,由求“交点”变成求“交区域”,突破了数学上求解杂合方程的难题,终于创立了条件哲学。2009年夏,我的《条件哲学与互补原理》出版,标志着一种全新的、建立在严密数学计算、逻辑推理基础上的新哲学问世了。条件哲学已经和还将为人类的思维和决策,带来革命性的变革。

来源:《毛泽东人民大学》2024年4月15日,网站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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