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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国:‌不能将感情和逻辑混淆起来

时间:2024-04-15 19:44点击:93

‌不能将感情和逻辑混淆起来

陈建国(江西社科院)


现在手机微信群里和互联网上流传着各种段子和文章,内中有相当多的“极端观点”。产生极端观点的原因很多,将感情和逻辑混为一谈,是重要原因之一。西方哲学家主张: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这是将感情和逻辑区别开的典型主张。而儒家主张“为尊者讳”、“为亲者讳”,就是不准批评圣人、尊者和亲人的错误,不能指出他们的缺点。现在弘扬传统文化,我们要有自知之明,知道中华传统文化之弱点,不要把自己最糟糕的东西送给别人。而将感情与逻辑混淆起来,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糟糕的思维。

先看看极左观点。有一种说法:“现在最大的错误,就是承认毛主席有错误。”好像用这样一种方式,才能表达他对毛主席的热爱之情。其实这种说法不仅是在坑害毛主席,简直就是和毛主席指示“对着干!”因为毛主席一贯认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认为只有两种人没有错误,就是死了的人和没有出生的人。主张毛主席没有错误的人,实际上是把毛主席不当人看待。神化领袖的结果,最终会破坏人们对领袖真挚的敬爱之情:您是神哪,您为什么要让我们经历三年困难时期呢?中国革命和建设历史的曲折性,只有承认了领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犯错误,才能解释清楚。不承认领袖也是常人,就会把历史上一切好坏事情都堆到领袖一个人头上。这种想法与毛泽东同志所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完全不相容,违背马克思主义“民心决定论”的基本常识,与唯物史观直接对立,是典型的历史唯心主义。我们所热爱的人,不是不犯错误的人,而是他真心诚意地为了劳苦大众的利益而犯错误。目的正确不等于结果正确。至于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则需要我们认真思考和努力解决。造成目的与结果的错位,有很多原因,不注意感情和逻辑的区分是重要原因之一。就拿毛主席对待农业合作化的态度来说:他看到中国农村和农业落后的状况,就想赶快实现合作化,尽早完成机械化,跑步实现农业现代化。他一心为农民大众谋利益的感情溢于言表,却忽略了条件是否具备。在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想办好事情,是不可能的。违背“条件决定规律”的基本原则,就是犯逻辑错误。关于办好合作化所需要的三项条件,是毛主席自己提出来的。廖鲁言等中央农村工作部的领导同志,正是贯彻毛主席这一指示,主张发展农村合作社要稳妥一点,把三项条件准备好了再发展。结果反而受到毛主席的批评,把他们说成是“小脚女人”。冤枉人算不算犯错误?当然算,因为他是全党最高领导人。

关于农村办公共食堂的问题,情况类似。毛主席是为了“吃饭不要钱,早日实现共产主义”。朱老总反对农村办公共食堂,为此向中央反映十好几次,历时两年多(1959.2—1961.5)才解决,最终停办农村公共食堂。

十年文革,是毛主席犯下的更为严重的错误。这个问题争论激烈。在这里我不表示赞同那种观点,因为用太少的文字说不清楚是非,用太多的文字又会“跑题”。文革十年中只讲感情而违反逻辑的事情太多。认识任何事物都有个过程,把全国人民都说成是被愚弄的傻瓜,违背历史事实。事实上“九一三事件”以后,全国大多数人都已经知道文革从根本上就错了。辽宁张志新只是因为太出名才被大家记住,赣南李九莲也为此付出了生命。除她们之外,还有许多不出名者在不同时期,以不同方式、不同程度抵制文革。尽管对于中央决议有不同意见,但中央承认毛主席犯了错误总还算是一种进步。造成的后果是:对文革的反思很不彻底,接受教训不够深刻,原因是多方面的。没有分清感情和逻辑,是重要原因之一。从感情上说,我们不希望党和毛主席犯错误;从逻辑上分析,在总体上如此落后的东方大国搞社会主义,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那个党,那个领袖也不可能不犯错误。把自己的战友(刘少奇、彭德怀等等)当敌人对待,说资产阶级就在党内,违反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所确定的基本准则——这可是毛主席自己的著作中提出来的原则。任意混淆两类矛盾,在文革中莫此为甚。主观确定敌我,以言论定罪,甚至把想象和怀疑当证据,种种反逻辑行为,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大家可以回忆一下:如果在认识和处理问题时能讲一点逻辑,就不会产生那么多的冤假错案。井冈山电站一位技术员被说成是“隐瞒重大政治历史问题混入党内”,可是一查他的档案,里边这些问题都写得清清楚楚。何来隐瞒一说?用“隐瞒”二字给他定罪,岂不荒谬绝伦?

再看极右观点。最右的观点,就是否定党的领导,否认毛主席作为革命领袖的地位,把他说成是“封建帝王”,而且是登基后“屠杀功臣”的“坏皇帝”。

更有甚者,连孙中山先生也要否定,辛亥革命也不对了,公然喊叫“还我大清王朝!”这就超出了我们的讨论范围。还有人为中国历代王朝的是非翻案,否认秦王朝因残暴而短命(仅生存14年),不足为训,而强唐盛汉才是中华民族历史上光辉顶点的事实。这些只能说明当前的思想混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造成这种思想混乱的原因很多,主管意识形态的部门应该认真检讨。但不区分感情和逻辑,无疑是重要原因之一。

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悠久的历史文明保留至今、有56个民族和近百年受尽屈辱历史的国家。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情况,全世界找不到第二个。中国共产党成立的时候,中国是小农经济的汪洋大海,农民占总人口的80%以上;而农民中90%是文盲。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革命领导者不了解农民,抛弃农民,革命还有可能成功吗?当然不能!中山先生的革命,武昌起义,和赵世炎等同志组织的上海城市暴动,都不可能真正成功!南昌起义后,部队走向广州,想进行“第二次北伐”,也是以城市为中心,最后还是失败了。从毛泽东办农民运动讲习所和写出《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就知道,是他把关注的目光真正对准了农民。只有朱德的游击战加上毛泽东的农村包围城市,才真正解决了中国民主革命的道路问题。朱德说毛泽东有悟性,什么叫悟性?就是对中国问题理解得很深透。如果只说朱德、周恩来特别地佩服毛泽东,显然不够。只讲深厚感情,不讲道理,难免会盲从。极右观点,否定毛的历史地位,否定党的领导作用,可能是出于不同原因,但总的一点,是用感情(恨)代替逻辑分析,是没有疑问的。

如果是自己的祖辈受到中国革命的打击,出于阶级仇恨,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代,也不应该再记恨了。因为历史是发展变化的,有很多党的高级领导干部,自己出身成份就很高,如刘少奇、周恩来出身于地主家庭,他们是从国家和世界大局出发看问题的,不是出于一家之私利。这和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成员根本不同,而且宋庆龄先生毕生都支持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如果是痛恨建国后所执行的那条左的路线,那我们的任务应该是认真总结经验,科学地接受教训,不是用仇恨代替说理。党和毛主席为什么会犯这些左的错误?今后应如何避免?否定毛主席的历史地位,否定党的领导,根本不可能解决这样一些问题。

其它方面极左或极右的观点还有很多,不再一一举例。

我们反对极端观点,决不是否认人群中本来就应该存在各种不同观点。不可否认:只有不同观点相互争论,才能促进人类思想认识的进步。求同存异始终是需要的。强求统一的做法既违反民主原则,又容易掩盖矛盾,回避问题,有百害而无一利。但是,争论的方法必需是讲道理的,不能光讲感情。如果以为热爱党就是不能批评党,党犯了错误,甚至往火坑里跳,你也一个劲儿地叫好,那你是有意识地在坑害党。对党的领袖也应该持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

我热爱毛主席是有原因的,除了佩服他对中国革命的卓越贡献,共性之外还有个性:我父亲在延安时因为患病,医生说需要营养,希望能给他炖只鸡吃。但父亲是搞总务的,更不能擅自给自己弄鸡吃。科里同志就给毛主席打报告,毛主席亲自批准给父亲一只鸡吃。这件事父亲跟我说时很激动。但一码是一码,“为亲者讳”决不是革命者对人对事应该有的态度。

毛主席是哲学家,他的《矛盾论》、《实践论》至今无人能够超越。但古人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按照哥德耳“不完备性定律”,任何理论都是有缺陷的,自然科学的牛顿力学如此,相对论如此,达尔文进化论更是如此。毛主席在哲学上存在的问题是:把斗争和矛盾混为一谈。矛盾双方概念是对立的,但对立概念并非全是斗争关系。上和下对立,阴和阳对立,左和右对立……它们怎么斗争?夫妻是一对矛盾,夫妻斗争的结果是离婚,做不成夫妻。师生是一对矛盾,师生斗争的结果是课堂秩序混乱,上不成课。斗争是解决矛盾的一种方式,而不是全部方式,和矛盾不属于同一级别的词汇。矛盾是共性,斗争是个性。矛盾更多的依靠互补来解决。矛盾是绝对的,在《矛盾论》中被换成了“斗争性是绝对的”——这结论犯了逻辑错误:以个性代替共性。毛说“人民内部矛盾是非对抗性的”,其实对抗和斗争完全是一回事,世界上没有不对抗的斗争,也没有不斗争的对抗。承认非对抗性矛盾,就是承认斗争性不是绝对的。

当然,我们反对“斗争哲学”,决不等于否定斗争精神。作为一种不怕困难,不怕敌人的革命斗争精神,我们永远需要。但是,决不能将斗争精神等同于“斗争哲学”。

还有另外一对概念混淆:政治与阶级斗争不是同一级词汇。孙中山说政治是管理众人之事,而列宁和毛泽东却说政治是阶级斗争,这就很不妥。阶级斗争属于政治,而并不等同于政治,因为政治的范围要广大得多。阶级斗争是个性,政治是共性,例如:阶级合作、党派协商都是政治。如果仅仅把合作当成斗争的手段,那就是在合作中缺乏诚意。

领袖个人的错误会影响全党全国,以至于我们自己也会以感情代替逻辑。我们对领袖无比热爱,当有人提出“三忠于、四无限提法不妥”的时候,我们的头脑就不冷静,以为这是“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但是从逻辑上分析一下就知道:“三忠于、四无限”的确是在宣传个人崇拜,与党的民主作风格格不入。这种提法其实是宣扬历史唯心主义,主张领袖个人创造历史。现在有些人为林彪鸣不平,但他们的个人目的及内在诉求并不相同。由于档案保密,对林彪问题的认识客观上就存在着不同看法,没有必要强求统一。但是有一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在现代社会,是林彪把历史唯心主义推上了顶峰。我们谁也不会忘记“一句顶一万句”、“几千年才出一个”等等。这不是简单的“吹捧”、“拍马屁”,而是掀起了历史唯心主义的哲学浪潮。

感情,在本质上也是逻辑的存在。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说的就是这种情形。所以要区分开逻辑与感情并不容易。假如你是一位将领,当你最喜爱的手下违反军纪的时候你怎么办?是拘泥感情,徇私办事呢;还是不顾私情,严肃处理呢?那么你为什么喜欢他?是因为他过去立过战功,或者他很能打仗,会带兵等等。这些与今天你要处理的事情没有直接关联,所以你必须明白感情和逻辑(军纪)的区分。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决非无情,而是维护军纪的需要。中国传统文化虽然被儒学统治很久,但与之不同的思想和学派一直存在。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复杂性。如何辩明传统文化观念中的是与非?逻辑训练必不可少。公孙龙子的“白马非马”,就是讲个性不等于共性;有些人硬把他说成是诡辩,这是不讲逻辑的结果。

逻辑如此重要,是不是我们遇事就可以只讲逻辑不讲感情呢?当然不是。这要看具体条件。比如在家里,跟孩子或者是有些糊涂的老人讨论问题,你跟他讲很多道理,他不仅不能接受,还搞得一家人生分了,不像一家人了,所以并没有这种必要。或者有些道理要让他自己去体会,不要强求,不要灌输,这样效果会更好。有时候动情的话,回眸一笑,生动表情,实际行动,也能解决问题。对于家人,爱的力量很大。在同事、同学中间,信任和热情常常能起到讲道理所起不到的作用。道理要让别人懂,那是一门艺术,不是谁喉咙大谁就有理。有理的语言要讲得清楚感人,让人乐于接受,并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为什么一切都要看条件?因为一切规律,包括反映规律的道理,都是由条件决定的。从前砍树是林业部门的工作,今天种树成了他们的主业,因为条件变了。我们提出与时俱进,就是因为条件在不断地变化,我们的思想必须适应这种变化。

我们曾经认认真真地批判过“凡是论”。批判了“两个凡是”,又出现更多的“凡是”。这是因为“皆准论”是“凡是论”的理论基础,不拔掉“皆准论”,“凡是论”的根基还在,就不可能被批倒。

“皆准论”是指“真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此话来自毛主席的著作中,所指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任何真理都有其普遍性和特殊性。但对真理的普遍性决不能这样去理解,而只能说“只要具备与真理所要求的相同条件,真理所指出的规律就必然存在”。如果不讲具体条件,只说“皆准”,那么别人说“凡是”又有什么错呢?胡锦涛同志在海南博鳌论坛上讲“世界上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发展模式”,其本质就是否定“皆准论”。承认在不同条件下要有不同的发展模式,胡锦涛同志这个发言具有很重要的哲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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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国学月刊》2023年12月,第23-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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