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任何进步都伴随着退步”

陈建国

我不记得这是谁的名言，但这说明了一切进步的实际情况，令我十分信服。比如从自行车发展到小汽车，是不是进步了？当然是：速度快了，乘客也舒服。但是它带来的退步更明显：消耗钢材、橡胶、有色金属和其它材料多了；增加了占用车道宽度，造成马路不堪重负；对道路要求也高，乡间小道无法行驶。总之，承认进步必然伴随着退步，属于辩证法的进步观。

在一般人看来，进步和退步无法兼容：你考上了名牌大学，难道说你的学问比中学还退步了吗？一般这样想并没有错；但不承认进步必然伴随着退步，将陷入形而上学，即反辩证法意义上的进步观。人们在对待社会形态的进步方面，形而上学尤为严重，所以下面重点说说人类社会形态的进步和退步。

一

原始公社是人类最初的社会形态。人类以亲情和血缘关系为纽带联结在一起，形成部落。后来由于生产力发展，当一家人的劳动成果，不是只养活自己一家人，可以养活更多人的时候，出现了奴隶社会，即人类第一个有剥削的社会制度。由此可见，剥削的出现反而是一种进步。但奴隶主阶级不把奴隶当人看，这是社会人际关系的极大退步！

奴隶社会的集体劳动，劳动者是被奴役的，很不人道；但从劳动形式看，却是一种巨大进步：它能够提高劳动生产率，兴办大型工程。例如一些远古时代的水利设施，道路，是奴隶劳动的成果。

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转变，是社会制度的巨大进步：被奴役的奴隶，变成了人身自由的自耕农。但从劳动形式说，由集体劳动变为个体劳动，在对付自然灾害和营造大型建设工程方面，有明显不足。所以有些时候，封建帝王为了营造重大水利工程或者其它工程，不得不采取一些奴隶社会所采用的办法。这也就有了“孟姜女哭倒长城”之类的悲惨故事。

资本主义社会代替封建社会，是生产力发展水平提高和社会组织形式的巨大进步。由于资本主义国家科学技术和生产力高度发展，人们一般都承认这是社会进步，是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然而，由此带来的社会退步，却是人们看不到，或者说不愿意看到的东西。换言之，资本主义社会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如封建社会，资产阶级革命也给社会带来了不小退步，则是许多人不承认，或者不愿意承认的。所以，这个问题需要重点说明。

二

资本主义社会的特点是：连资本家本人也成了资本（物与其它生产要素聚集的符号）的奴隶。如果说工人被资本家所奴役，其实是受资本的再奴役。换言之，资本家没有自由！与地主相比，地主本人反而高度自由：除了皇帝的话，谁的话也可以不听！

资本就是上帝！由人组成的社会，由物(资本)统治着，在这样的社会中生活难道不可悲吗？而封建社会实行“人治”，皇帝作为地主阶级总代表管理国家。既然如此，人民大众对于管理者的好坏及水平高低，就可以有比较公正且客观的评价。例如，包公和海瑞是“清官”，唐太宗是比较好的皇帝，如此等等。这在真正的资本主义世界里根本做不到。换言之，在资本主义世界，领导者个人对社会的作用十分有限，因为经济危机是客观规律造成的，与总统个人能力几乎无关。管理者再英明，也阻止不了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危机的发生。例如，“九、一一”事件的发生，不能说明美国总统无能。

在封建社会的自耕农，作为小私有者，意识形态可能比较落后。说可能，是说会有例外。但他相对自由，除了交皇粮，全部生产过程自己做主。而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工人，政治觉悟也许要高于封建社会的农民，但他（她）却失去了许多自由。从表面上看，他可以选择被不同的资本家所剥削；实际上企业职工“跳槽”非常困难。即工人被具体的工厂和机器所奴役，其社会地位相当于过去的奴隶，比封建社会的自耕农地位更低，这也是一种退步。

总之，封建社会比资本主义社会优越的地方，是更能发挥领导者的主观能动性。

三

讨论任何进步必然伴随着退步，有什么现实意义呢？

这首先是要纠正我们思想上的形而上学。因为只有辩证地看问题，才能消除今天社会在思想认识领域存在的诸多分歧和对立。解决思想认识问题，需要我们更深入学习辩证法，反对绝对化思想。

比如对于所谓“前三十年”和“后四十年”的认识分歧，凡是将其中某个时段“绝对化”的看法，都是反辩证法的。

所谓“前三十年”，是指1949年建国，到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1976年抓捕“四人帮”，形式上是“反文革”，实际上是用“文革办法”来反“文革”，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至于这个“道”到底对不对，并没有认真思考。揭批林彪集团和“四人帮”，就是当作“批判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来处理的。它们是反革命？还是党内极左势力？是罪行还是错误？没有认真进行分析。这就造成很多人内心不服！就在前不久，还有人在网上公开“纪念江青”呢！所谓“毛左”势力不小，同我们对问题的认识和处理方式有关：只有应变策略，缺乏科学基础。我们光看到林彪、“四人帮”打击、迫害老干部，迫害知识分子的一面，忘记了他们正是打着“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的旗帜来干这些坏事。他们就是实践“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急先锋。所以说他们是“反革命”，无论如何说不通。

不是反革命，就是犯了严重左倾错误的同志！如果这样定位，纪念他们既合理又合法！左派同志们也就用不着在思想上跟 “反文革”的广大人民群众闹对立了。此类事件不乏先例：在我们党的历史上，王明、博古、李立三等左倾错误路线统治时期，给革命带来的损失也相当严重，革命志士们为此牺牲惨烈。但是，这些犯路线错误的头头们，除个别人当了叛徒，应当按敌人对待以外，其他都没有当成敌人对待，没有打成反革命，有的后来还继续担任党内领导职务。

所谓“后四十年”，是指“改革开放”以来。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在集中精力搞好经济建设，放弃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正确思想指引下，在政治上继续解放思想，平反冤、假、错案，调动广大干部群众生产建设的积极性，在国内经济建设和扶贫攻坚，以及在“一带一路”建设中帮助第三世界国家发展经济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我国国防力量迅速增长，令帝国主义和台独分子胆战心惊。中国空间站的建立和载人航天事业的飞速发展，奠定了我国世界宇航大国的地位。所有这些惊人成就，左派同志们根本不看。他们只看到中国现阶段贪官数量多和贪污金额巨大，以及这些人如何逃往国外，等等。这样就感叹“今不如昔”，怀念“前三十年”，将其与“后四十年”对立起来，以为这“后四十年”是“资本主义复辟”。自媒体上还有些隐䀲或直接攻击邓小平同志的话语。

如果承认任何进步都必然伴随着退步，我们对上述现象就会觉得很好理解，思想不会走极端。贪污腐败当然是坏事，但有物可贪，至少说明物质丰富。贪污腐败盛行，说明我们的干部制度和政治体制问题十分严重，政治体制改革已经迫在眉睫。历史告诉我们：贪污腐败分子不代表任何完整意义上的阶级，只代表他们自己。这正如封建社会的贪官污吏，也是一种促使封建王朝垮台的力量，却不代表被推翻的奴隶主阶级利益一样！所谓“复辟”，是指原来有过的东西，被推翻以后重新冒出来。中国从来就没有过资本主义，所以在中国不可能复辟资本主义！中国有过的只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1949年垮台的蒋介石政权及以前很长一段时期，社会性质均是如此。所以要复辟，只能复辟封建主义、半殖民地主义！ 

后四十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政治体制改革就被搁置起来。对所谓“不折腾”的理解出现偏差：“文革”错误虽然严重，但发动者主观愿望是好的！反修防修，被简单地理解为防止贪污腐败。把贪污腐败分子，说成是新生资产阶级，这种说法抬高了贪污腐败分子的社会地位，给腐败分子脸上贴了金。《共产党宣言》（单行本第26页）明明白白地说：“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贪污腐败分子是一批蛀虫，在任何时候都对社会起破坏作用，这与资产阶级本质不同。把在任何社会，任何统治者都需要做的反贪腐工作，硬说成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扭曲了事情的本质。甚至走上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错误道路。“不折腾”，就是不要“以阶级斗争为纲”，决不是要停止政治体制改革。

政治体制改革被搁置，实际上是形而上学政治观造成的后果。

四

按照马克思主义基本观点，政治等上层建筑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基础发生了巨大变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蓬勃发展，政治体制改革不紧跟上去，必然走上歪门邪道。经济上的进步，带来政治上的退步，是违背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结果。由此可见，进步伴随着退步，也有我们自己对辩证法认识不足，或者主观努力不够的原因。这说明：认识到进步必然伴随着退步，决不是要我们消极对待，而是要找出在新的政治、经济形势下，造成退步的原因是什么？是主观原因就要坚决努力克服，是客观原因也要通过努力减少其危害和损失。

社会生活本身就具有两重性：其一，是不可抗拒的客观规律；其二，是事在人为。我们对问题缺乏认识，或者找不到应对策略，所造成退步的损失就更大些。应对得当，进步成果就更大些。比如我们对人类阶级关系的认识，就与历史实际情况有很大差距。

举《共产党宣言》为例。正文第一节第一句话就说：到目前为止的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中文单行本第23页）马克思主义既然承认辩证法，那么我们就要问：作为阶级斗争对立面的阶级合作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宣言》一个字也没有论述阶级合作在推动人类历史进步中的地位和作用？《宣言》这一论断显然是片面的，但它却推动了工人阶级解放事业的发展。因为这一论断符合当时号召工人阶级起来进行政治斗争的需要；而且在当时的欧洲，阶级斗争形势确实十分严峻，阶级合作处于次要地位，处于尴尬和困难状态。所以，从策略意义上讲，《宣言》的这一论断又是成功的、必要的！

但是，如果我们把在一时一地有效的策略思想，当作可以用于任何情况下的绝对真理，那我们就犯错误了。例如，在共产党掌握革命政权以后，在全社会政治工作的重点是“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情况下，我们依然要搞“以阶级斗争为纲”，那就必然搞极左，搞阶级斗争扩大化！我们在“反右”、“反右倾”、“文革”中所犯错误，也可以说是在进步中伴随着退步：党与人民群众的关系退步了！统一战线和阶级合作被破坏了。

类似的还有：比如“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就针对当时党内一些人放弃人民武装的右倾思想来说，是完全正确的。但从革命党领导革命的全过程来说，这不是真理。“民心决定政权”才是真理：蒋介石政权的垮台决不是因为他不重视枪杆子，而是它失去了民心。对于有出息的政治家，“民心才是指挥棒”。这些说明：把应变策略当作永恒真理，是我们在进步中造成退步的另一重要原因。

从人类阶级关系的全过程看，从规模、深度、持续时间等等实质方面考察，人类不同阶级之间的合作要远高于斗争。否则，人类社会也不可能如此稳步地发展和进步。因为人类是个大系统，阶级则是组成这个大系统的子系统，子系统之间的关系必然是以合作为主导，否则这个系统就要崩溃。但需要明确的是：阶级斗争是阶级合作遭到破坏的产物，破坏阶级合作的主要责任在统治阶级一方，因为只有它有权制定和执行管理社会的各项政策。

认识这样一个问题，还需要明确区分两个概念：矛盾和斗争，它们不属于同一层次。矛盾本身包括同一性和差异性两个方面，但差异不等于斗争啊！差异更产生合作的需要，如城乡合作、工农合作、东中西部合作，等等。斗争与合作构成一对矛盾，斗争本身就不可能是绝对的。所以，矛盾的普遍性、绝对性，决不能等同于斗争的普遍性、绝对性。夫妻有矛盾，能斗争吗？斗争的结果是离婚，做不成夫妻。师生有矛盾，能斗争吗？斗争的结果是课堂秩序混乱，上不成课！把矛盾的普遍性和绝对性，硬说成是斗争的普遍性和绝对性，是极左思潮泛滥的重要原因。“斗争精神”则是指人的精神状态，它决不等于斗争性。斗争精神是我们永远需要的；而把矛盾双方的斗争性绝对化则是错误的。

我们对这样一些复杂的政治哲学概念及其相互关系的认识，需要经历多次的失败和痛苦，才有可能真正具有科学性和准确性。所以我们在任何进步过程中都难免会犯错误。这样带来的退步虽然不可避免，却值得我们不断反思，总结经验教训，力争将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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