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内卷：中华民族的千年之殇

——献给祖国和人民的思考

一、从一个偶然的决定说起

多少年来，有一些问题始终在我的脑海里萦绕。比如，自古以来中国为什么多灾多难？为什么贫穷落后？中国人为什么“一盘散沙”和“窝里斗”，为什么常常是风吹秀木与逆反淘汰？为什么屡屡遭到外国的侵略与欺辱？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兴与亡、明与暗、智与愚、廉与腐等交替循环的“历史周期律”？

再比如环顾近、现代以来的世界，为什么在成千上万的科学、技术、文化、教育等各个方面的发现、发明以及现代化、世界化的思想、观念、组织、制度、规则的创造面前，极少见到中国人的身影与贡献？是中国人笨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中国人处于聪明而不智慧、勤劳而不富裕的尴尬境地？

2009年春退休后，我在翻阅过去的笔记本时，偶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就是用十年左右的时间，对中国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进行一次系统的思考，力争从中找到一些规律性的东西。本文就是我用“文化——哲学”分析的方法理解中国问题的一个初步尝试与偶然发现。

二、文化内卷的含义与表现

所谓文化内卷，是指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或一定高度后，由于其内向的演化机制使然，便不再继续向前、向外和向上生长，而是像一个倒长的“海螺”向后、向内、向下收缩起来，并因缺少多维两极张力与平衡，而导致文化逐渐萎缩进而陷入文化矛盾与文化对冲的窘境。

中国文化的内卷性从古代一直延续到今天，存在于政治文化、经济文化、社会文化、科学文化、制度文化、教育文化、组织文化、交往文化、道德文化等各个方面以及国家、社会、组织、个人等各个层面。

中国文化的内卷性，集中表现在整个国家、民族与社会在思想、实践、生产、创造、交往、生存、发展以及各种评价中的实用、现用、自用即“三用主义” 的片面取向，并至今未引起整个国家、民族、社会的注意与重视。以下试举文化内卷的几个例子：

其一，在制度文化方面，我们往往重视约束人、规范人的一面而忽视解放人与激励人的一面；

其二，在道德文化方面，我们往往重视做人的一面而忽视做事的一面，防弊重于兴利；

其三，在科学文化方面，我们往往重视技术和应用的一面而忽视理论与基础的一面；

此外，在认识和处理人与自然、中国与世界、现实与理想、为民与民为等关系上，我们往往是偏重于前者而忽视后者，并因此给国家与民族的生存、发展带来诸多的矛盾、困惑与烦恼。

三、文化内卷形成的原因

文化内卷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有一个系统和长期的生成过程，因此需要从文化的性质与结构，从思想、精神与身体三者的关系，从国家与人民的相互作用，以及自然环境与国际环境等各个方面、各个层面去分析与把握。展开说，恐怕几十万字都不够。下面点几个题：

从文化的性质上看，文化内卷与我国历史上绵延数千年的小农经济、封建政治、血缘社会、日常交往、道德思维密切相关。因为，小农经济、封建政治、血缘社会、日常交往、道德思维的共同特征，就是经济、政治、社会、交往、道德的片面性、内向性与封闭性，缺少内与外、道与德、个人与社会的平衡发展与两极张力。

其次， 从思想、精神、身体三者关系上看，三者是相互依存、相互渗透与相互生成的辩证关系，共同影响和制约着文化的发展样式与发展机制。可以说，没有强健的体魄，就很难有强大的精神，进而也难以产生伟大的思想。另一方面，思想影响着精神、精神影响着身体，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从这个角度看问题，也许会有助于我们摆脱和防止思想、理论、制度上的道德化倾向。

再次，文化内卷，也是国家与人民相互作用的结果。一方面，国家的引导作用极其重要。历史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做法究竟给中华民族造成了哪些巨大的思想伤害与文化伤害，值得全民族进一步反思与研究。另一方面，人民的作用同样不可忽视。因为，国家是由人民合众而成，有什么样的人民，就会有什么样的国家、历史与文化。应该说，人民作为历史与文化的创造者，同时也是历史与文化的“第一责任人”。 腐败现象与不良社会风气的相互影响，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四、文化内卷的本质

文化内卷具有多方面、多层次的本质属性。从表层上看，文化内卷本质上属于人们思想、行为、选择、追求的表面性、片面性与狭隘性，即不能正确认识和处理个人与社会、眼前与长远、现实与理想等各种关系，见己不见人、见小不见大、见近不见远、见利不见害等等，进而导致人与人、人与社会、现实利益与未来发展的矛盾与冲突。

从深层次上看，文化内卷则与人的思想、精神、身体的多重孱弱有着密切的联系。人的生长与成长，是沿着“身体——精神——思想——智慧”这样的逻辑顺序展开的，在一定意义上说，只有“野蛮其体魄”，才能“文明其精神”。因此，要解决文化内卷问题，光解决思想问题是不够的，必须同时解决身体与精神的问题。我不赞成仅仅从道德的视角去理解中国人的国民性或人的丑陋问题，理由就在这里。

从文化张力的角度看，文化内卷的最高本质，乃是人的解放、发展与主体性生成的长期停滞与受阻。在这方面，国家与人民均有责任。从国家层面看，家长式管理与服务型文化的延续和不断强化，严重弱化了人民的主体意识与主体能力。可以说，正是国家意识与国家文化的落后，构成了我国权力、资源高度集中的深层心理因素。另一方面，几千年的文化传统，也使人民养成了严重的依附性格与依赖心理。“等、靠、要”现象的普遍性、找市长不找市场现象的普遍性、人的主体性缺失带有普遍性等等等等，就充分说明了这个问题。从这个意义上看，改革、发展绝不仅仅是制度问题，同时也是一个文化变革的问题。

五、文化内卷的危害

文化内卷是一杯我们自酿自饮的千年“苦酒”，它对整个国家、民族、人民造成了多方面巨大、深重而长远的影响。

第一，文化内卷像一个倒长的“海螺”和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把人们的思想、精力和注意力引向同一个方向、同一个目标与同一个选择，而不是象世界、宇宙和生命那样立体地和丰富多采地展开，从而使整个民族的思想空间、精神空间、交往空间、生存空间、发展空间、创造空间以及人的自我实现空间变得越来越狭小。

第二，思想、生存、发展的空间越来越拥挤，必然使国家、民族的内生性矛盾越来越突出，越来越严重。试想，当千军万马都去挤“独木桥”，千家万户都去走“一条道”， 社会矛盾能不突出吗？“窝里斗”、逆反淘汰等各种丑陋的现象能不大量出现吗？再试想，生存、发展的空间如此狭小拥挤，还会有多少人去仰望星空的奥秘与俯视内心的道德法则呢？因此说，道德问题绝不仅仅是道德的问题。否则，我们将永远拨不开心灵天空上的团团“迷雾”。

第三，文化内卷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导致人格的普遍萎缩、心灵的普遍干涸与能力的普遍弱化，无法自由而全面地发展，进而严重影响着整个国家、民族在思想、政治、经济、科学、技术、教育一直到哲学等各个方面的发展能力、创造能力、竞争能力与引领能力。可以说，正是这种内卷的自缚的文化，使人们思想、生存、发展的空间越来越小、选择越来越少、矛盾越来越多、代价越来越大。

六、如何走出文化内卷的“旋涡”

走出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卷性，是一个长期、复杂、艰巨的系统工程，不仅需要全民族的文化自觉，而且需要从思想、精神、体魄三个视角着眼，从国家、民族、政党、组织、家庭、个人等各个层面入手，从思维、概念、观念、理论、制度、道德、法律、哲学、实践等各个方面进行根本性的变革。当前，最重要、最关键、最紧迫的，是要解决理论与哲学这两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要抓紧认识并尽快走出理论内卷化的状态。

所谓理论内卷化，就是指理论研究、探索中存在的实用、现用、自用的思维品格与价值取向，即在认识和处理中国与世界、现实与长远、实用性与超越性等等关系上，我们往往重视前者而忽略后者，从而导致理论的片面性与狭隘性。这样，不仅与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品格形成明显反差，难以成为 “普照的光”，同时也把我们的实践局限在有限的时空内，难以对整个民族的思想发展、精神发展、人格发展产生积极的影响。

以实用、现用、自用为取向的理论思维和理论探索，既有其必然性与合理性的一面，同时也有其局限性与风险性的一面，从长远的角度上看，应该说是弊大于利。比如多年来困扰人们的理想信念问题、消极腐败现象滋生蔓延问题、在一些改革问题上屡屡出现失误等等，或多或少都与理论研究、探索的内卷化即偏于实用、现用、自用的价值取向有着密切联系。

理论内卷化本质上是文化内卷化的理论表现，它不仅延续着几千年的文化传统，同时也有着广泛深刻的社会心理基础。可以说，正是这种内卷的文化成为理论内卷化的深层思想根源，成为竖立在我们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的一道“玻璃墙”，使我们难以与马克思主义在思想和精神上高度契合，迟迟达不到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高度。 

今后几十年，将是我们党代际传承的关键时期和社会主义事业的决胜时期，其结果如何，不仅事关中华民族的前途命运，而且也影响着整个人类文明的未来走向。因此，我们必须以对整个民族和全人类高度负责的精神与勇气，以更广阔的视野和刻不容缓的态度，对我们的理论进行更深刻、更科学、更系统、更彻底的反思与超越，从而尽快走出或摆脱理论的内卷化状态。

第二，要勇于率先走出并引领全人类走出哲学危机。

制度的背后是文化，文化的背后是哲学。当今人类面临的种种矛盾、冲突与困惑，都直接、间接地与人类的哲学危机有关，从东方到西方皆如此。走出人类的哲学危机，不仅有必要，而且有可能。主要依据是：          

——找到了哲学变革的总方向。

这个总方向，就是哲学的生命转向、精神转向、主体转向以及下一步的辩证转向即把人与自然、物质与精神辩证统一起来，并在此基础上确立人类在世界、历史、规律中的主体地位与主导作用。

——发现了哲学研究的新范式。

这个新范式，就是广义发展哲学。所谓广义发展哲学，就是用发展的思维去理解和把握整个世界、历史、规律、人类文明及其相互联系的哲学。

广义发展哲学是对唯物主义哲学的继承、超越与包容。

广义发展哲学循着世界演化（即自然演化）与反演（人化世界）的双重逻辑展开自己。其目标与使命，就是坚持物质的基础作用与人类主导作用的辩证统一，通过消除物对人的否定和自然规律对精神能动规律的遮蔽，为人类的解放、发展提供强大的思想支持与精神动力。

广义发展哲学是开放与包容的哲学。

在广义发展哲学中，以往各种哲学流派、哲学观点都能在发展的意义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与价值，从而推动和促进人类走上共同主义的思想发展道路而不是简单的相互否定。试想，一旦哲学自洽了，人类的和谐还会遥远么？

——开辟了哲学观念的新境界。

广义发展哲学认为世界是不断发展和连续质变的过程即物质世界生成生命世界、生命世界生成精神世界，因而不再仅仅用绝对抽象的物质概念去简单地理解和解释世界；历史则从自然演化史发展为自然演化史与人类反演史的辩证存在，人化世界构成了整个世界的最高存在；规律也由物质演化规律、生命进化规律与精神能动规律构成了一个规律系统而不再仅仅是与人无关的“客观规律”。

——打开了哲学运用的新天地。

广义发展哲学把哲学探索与哲学运用全面地联系起来，把世界观的变革与人生观的提升紧密地结合起来，不仅用哲学方法认识和理解物质世界，而且用哲学方法反思与把握社会、历史、理论、制度、文化与文明，从而为人类提供了无比强大的自我认识与自我超越的思想武器。

——提出了走向哲学文明的新理想。

迄今为止，人类尚未意识并走出用物质与经济来衡量人类文明发展阶段与发展水平的危害与局限性，见物不见人、重物不重人、求物不求人、衡物不衡人仍是一种普遍的现象。无数事实告诉人们，只有把对人类矛盾与冲突的历史分析、经济分析、政治分析、道德分析、人性分析、文化分析上升到哲学分析的高度，才能最终找到理解和解决全部人类问题的答案。

结束语

认识并走出文化内卷，是一个长期、复杂乃至痛苦的自我认识、自我批判、自我超越的凤凰涅槃的过程，也许需要几十代人和几百年的艰辛努力才能完成。为了不愧对祖先和子孙后代，我们这一代人应主动地把思想、理论、道德、交往、制度、文化一直到哲学上的革命性变革勇敢地承担起来，向着未来前进、前进、再前进！！！

（胡昌喜  2014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