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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健吾:雨中登泰山
《雨中登泰山》是李健吾于1961年7月创作的一篇散文。这篇文章记叙了作者攀登泰山顶峰的经过,描绘了壮丽的山水景物,表现了作者对生活独特细腻的感受和热爱大自然的美好情怀。作者经过细致周到的观察,准确地抓住景物最鲜明的特征,绘声绘色地加以细腻描写,勾勒成一幅幅雄奇壮丽的画面,刻画出泰山的峻高的山势以及流水、奇松、怪石、云海等景物形象,使读者产生身临其境、如见如闻的感受。这篇游记笔酣墨饱,情趣盎然,意境空灵,构思巧妙,富有浓郁的个性色彩。
作品原文
雨中登泰山
从火车上遥望泰山,几十年来有好些次了,每次想起“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那句话来,就觉得过而不登,像是欠下悠久的文化传统一笔债似的。杜甫的愿望:“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也一样有,惜乎来去匆匆,每次都当面错过了。
而今确实要登泰山了,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不像落在地上,倒像落在心里。天是灰的,心是沉的。我们约好了清晨出发,人齐了,雨却越下越大。等天晴吗?想着这渺茫的“等”字,先是憋闷。盼到十一点半钟,天色转白,我不由喊了一句:“走吧!”带动年轻人,挎起背包,兴致勃勃,朝岱宗坊出发了。
是烟是雾,我们辨认不清,只见灰蒙蒙一片,把老大一座高山,上上下下,裹了一个严实。古老的泰山越发显得崔嵬了。我们才过岱宗坊,震天的吼声就把我们吸引到虎山水库的大坝前面。七股大水,从水库的桥孔跃出,仿佛七幅闪光黄锦,直铺下去,碰着嶙嶙的乱石,激起一片雪白水珠,脱线一般,撒在洄漩的水面。这里叫作虬在湾:据说虬早已被吕洞宾渡上天了,可是望过去,跳掷翻腾,像又回到了故居。我们绕过虎山,站到坝桥上,一边是平静的湖水,迎着斜风细雨,懒洋洋只是欲步不前,一边却喑噁叱咤,似有千军万马,躲在绮丽的黄锦底下。黄锦是方便的比喻,其实是一幅细纱,护着一幅没有经纬的精致图案,透明的白纱轻轻压着透明的米黄花纹。——也许只有织女才能织出这种瑰奇的景色。
雨大起来了,我们拐进王母庙后的七真祠。这里供奉着七尊塑像,正面当中是吕洞宾,两旁是他的朋友铁拐李和何仙姑,东西两侧是他的四个弟子,所以叫作七真祠。吕洞宾和他的两位朋友倒也还罢了,站在龛里的两个小童和柳树精对面的老人,实在是少见的传神之作。一般庙宇的塑像,往往不是平板,就是怪诞,造型偶尔美的,又不像中国人,跟不上这位老人这样逼真、亲切。无名的雕塑家对年龄和面貌的差异有很深的认识,形象才会这样栩栩如生。不是年轻人提醒我该走了,我还会欣赏下去的。
我们来到雨地,走上登山的正路,一连穿过三座石坊:一天门、孔子登临处和天阶。水声落在我们后面,雄伟的红门把山挡住。走出长门洞,豁然开朗,山又到了我们跟前。人朝上走,水朝下流,流进虎山水库的中溪陪我们,一直陪到二天门。悬崖崚嶒,石缝滴滴哒哒,泉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斜坡,流进山涧,涓涓的水声变成訇訇的雷鸣。有时候风过云开,在底下望见南天门,影影绰绰,耸立山头,好像并不很远;紧十八盘仿佛一条灰白大蟒,匍匐在山峡当中;更多的时候,乌云四合,层峦叠嶂都成了水墨山水。蹚过中溪水浅的地方,走不太远,就是有名的经石峪,一片大水漫过一亩大小的一个大石坪,光光的石头刻着一部《金刚经》,字有斗来大,年月久了,大部分都让水磨平了。回到正路,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住了,人走了一身汗,巴不得把雨衣脱下来,凉快凉快。说巧也巧,我们正好走进一座柏树林,阴森森的,亮了的天又变黑了,好像黄昏提前到了人间,汗不但下去,还觉得身子发冷,无怪乎人把这里叫作柏洞。我们抖擞精神,一气走过壶天阁,登上黄岘岭,发现沙石全是赤黄颜色,明白中溪的水为什么黄了。
靠住二天门的石坊,向四下里眺望,我又是骄傲,又是担心。骄傲我已经走了一半的山路,担心自己走不了另一半的山路。云薄了,雾又上来。我们歇歇走走,走走歇歇,如今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困难似乎并不存在,眼面前是一段平坦的下坡土路,年轻人跳跳蹦蹦,走了下去,我也像年轻了一样,有说有笑,跟在他们后头。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从下坡路转到上坡路,山势陡峭,上升的坡度越来越大。路一直是宽整的,只有探出身子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站在深不可测的山沟边,明明有水流,却听不见水声。仰起头来朝西望,半空挂着一条两尺来宽的白带子,随风摆动,想凑近了看,隔着辽阔的山沟,走不过去。我们正在赞不绝口,发现已经来到一座石桥跟前,自己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细雨打湿了浑身上下。原来我们遇到另一类型的飞瀑,紧贴桥后,我们不提防,几乎和它撞个正着。水面有两三丈宽,离地不高,发出一泻千里的龙虎声威,打着桥下奇形怪状的石头,口沫喷的老远。从这时候起,山涧又从左侧转到右侧,水声淙淙,跟我们跟到南天门。
过了云步桥,我们开始走上攀登泰山主峰的盘道。南天门应该近了,由于山峡回环曲折,反而望不见了。野花野草,什么形状也有,什么颜色也有,挨挨挤挤,芊芊莽莽,要把巉岩的山石装扮起来。连我上了一点岁数的人,也学小孩子,掐了一把,直到花朵和叶子全蔫了,才带着抱歉的心情,丢在山涧里,随水漂去。但是把人的心灵带到一种崇高的境界的,却是那些“吸翠霞而夭矫”的松树。它们不怕山高,把根扎在悬崖绝壁的隙缝,身子扭的像盘龙柱子,在半空展开枝叶,像是和狂风乌云争夺天日,又像是和清风白云游戏。有的松树望穿秋水,不见你来,独自上到高处,斜着身子张望。有的松树像一顶墨绿大伞,支开了等你。有的松树自得其乐,显出一副潇洒的模样。不管怎么样,它们都让你觉得它们是泰山的天然的主人,谁少了谁,都像不应该似的。雾在对松山的山峡飘来飘去,天色眼看黑将下来。我不知道上了多少石级,一级又一级,是乐趣也是苦趣,好像从我有生命以来就在登山似的,迈前脚,拖后脚,才不过走完慢十八盘。我靠住升仙坊,仰起头来朝上望,紧十八盘仿佛一架长梯,搭在南天门口。我胆怯了。新砌的石级窄窄的,搁不下整脚。怪不得东汉的应劭,在《泰山封禅仪记》里,这样形容:“仰视天门窔辽,如从穴中视天,直上七里,赖其羊肠逶迤,名曰环道,往往有絙索可得而登也,两从者扶挟前人相牵,后人见前人履底,前人见后人顶,如画重累人矣,所谓磨胸捏石扪天之难也。”一位老大爷,斜着脚步,穿花一般,侧着身子,赶到我们前头。一位老大娘,挎着香袋,尽管脚小,也稳稳当当,从我们身边过去。我像应劭说的那样,“目视而脚不随”,抓住铁扶手,揪牢年轻人,走十几步,歇一口气,终于在下午七点钟,上到南天门。
心还在跳,腿还在抖,人到底还是上来了。低头望着新整然而长极了的盘道,我奇怪自己居然也能上来。我走在天街上,轻松愉快,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一排留宿的小店,没有名号,只有标记,有的门口挂着一只笊篱,有的窗口放着一对鹦鹉,有的是一根棒槌,有的是一条金牛,地方宽敞的摆着茶桌,地方窄小的只有炕几,后墙紧贴着峥嵘的山石,前脸正对着万丈的深渊。别成一格的还有那些石头。古诗人形容泰山,说“泰山岩岩”,注解人告诉你:岩岩,积石貌。的确这样,山顶越发给你这种感觉。有的石头像莲花瓣,有的像大象头,有的像老人,有的像卧虎,有的错落成桥,有的兀立如柱,有的侧身探海,有的怒目相向。有的什么也不像,黑忽忽的,一动不动,堵住你的去路。年月久,传说多,登封台让你想象帝王拜山的盛况,一个光秃秃的地方会有一块石碣,指明是“孔子小天下处”。有的山池叫作洗头盆,据说玉女往常在这里洗过头发;有的山洞叫作白云洞,传说过去往外冒白云,如今不冒白云了,白云在山里依然游来游去。晴朗的天,你正在欣赏“齐鲁青未了”,忽然一阵风来,“荡胸生层云”,转瞬间,便像宋之问在《桂阳三日述怀》里说起的那样,“云海四茫茫”。是云吗?头上明明另有云在。看样子是积雪,要不也是棉絮堆,高高低低,连续不断,一直把天边变成海边。于是阳光掠过,云海的银涛像镀了金,又像着了火,烧成灰烬,不知去向,露出大地的面目。两条白线,曲曲折折,是渿河,是汶河。一个黑点子在碧绿的图案中间移动,仿佛蚂蚁,又冒一缕青烟。你正在指手画脚,说长道短,虚象和真象一时都在雾里消失。
我们没有看到日出的奇景。那要在秋高气爽的时候。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独得之乐:我们在雨中看到的瀑布,两天以后下山,已经不那样壮丽了。小瀑布不见,大瀑布变小了。我们沿着西溪,翻山越岭,穿过果香扑鼻的苹果园,在黑龙潭附近待了老半天。不是下午要赶火车的话,我们还会待下去的。山势和水势在这里别是一种格调,变化而又和谐。
山没有水,如同人没有眼睛,似乎少了灵性。我们敢于在雨中登泰山,看到有声有势的飞泉流布,倾盆大雨的时候,恰好又在斗母宫躲过,一路行来,有雨趣而无淋漓之苦,自然也就格外感到意兴盎然。
创作背景
《雨中登泰山》写于1961年7月,最早发表在《人民文学》1961年第11期。当时,作者与其子乘火车从北京出发,先去曲阜参观访问,在曲阜逗留了三天,后乘车到达泰安。登泰山是作者的夙愿,他此行正是为了“还几十年的债”。最终作者雨中登山,写下了这篇游记。
作品赏析
在古今的一些文集中,记游泰山的诗文比比皆是。如“诗圣”杜甫《望岳》,是晴日遥望,虚寄凌顶览小之壮志,清人姚鼐《登泰山记》,是写中登览,实绘登峰观日之奇景。这些诗文,可谓东岳之大观,使后人为之叹止。而李健吾的《雨中登泰山》,却另辟蹊径,写雨中登山,画出了别于前人、新于他人的另一幅泰山风貌,确是一篇不袭旧意、别具一格的佳作。
全文共十一个自然段,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抒写登山不得的惋惜、焦躁心情。包括第一、二两个自然段。文章开头,作者从回忆自己多次坐车避望泰山的经历写起,进而借孔子的壮举、杜甫的宏愿,抒写自己多次过泰山而未登览的心情,“像是欠下悠久的文化传统一笔债似的”,表达了登泰山是作者多年的夙愿,以及未能实现的惋惜之情。
第二自然段,写现在要登山而又因雨受阻的焦躁心情。作者终于要登泰山了,却“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一个“不像……倒像”句,一个“沉”字,恰切地道出了作者心情的沉重、烦闷,甚至要诅咒天公了。于是作者毅然决定冒雨登山,并率先踏上了游程。
文章的第一部分虽不奇华,却也恰到好处。作者准确地描述了登山前的复杂心情。想登而未登的惋惜,要登而遇雨的焦躁,冒雨登山的兴奋,但此行能否饱览泰山风光,尚令人担心。这样写,既使文章有起伏,又颇引人入胜。
第二部分,详写雨中登山过程中的所见所感,包括第三至第九共七个自然段。这是文章的主体部分。随着作者的行踪,文章紧紧抓住“雨中登山”这一特点,将泰山的山光水色,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读者眼前,使人领略到雨中登山的独特乐趣,更增添了对祖国壮丽河山的热爱之情。
第三自然段,写虎山水库。先总写雨中的泰山:烟雾迷茫,上上下下裹了个严实,古老的泰山越发显得崔嵬了。这是透过雨景写出泰山的全貌,给人以巍峨神奇之感。接着写虎山水库。起笔便先声夺人,以“震天的吼声”,写出惊人的水声,再寻声看去,桥孔中的七股大水奔腾而出,文章用了“跃出”、“直铺”、“碰着”、“激起”、“撒”五个富有特征性的动词,和“闪光的黄锦”、“脱线一般”两个生动形象的比喻,逼真地描绘出惊心动魄的水势。更为巧妙的是,作者以其娴熟的笔法,在如此紧凑的描写中,突然插入一段关于“虬在湾”的“闲笔”。这个神话传说,作者好似信手拈来,既作为一个贴切的比喻,把七股大水写得活灵活现,气势磅礴,又给大自然的水景染上了神奇的色彩,使人更加神往,同时也使描写显得起伏跌宕,错落有致。以上是大坝前的所闻、所见、所思,写水声、水势,再转过虎山,登上大坝,写水态、水色。先用对句将风格迥异的景色加以对照:“一边是平静的湖水,迎着斜风细雨……一边却喑噁叱咤,似有千军万马,躲在绮丽的黄锦底下。”这里运用了比喻和拟人的手法,在形象鲜明的对照中,生动地写出了诱人的水态。最后,更近前,从解释上文的比喻入手,另设新喻:“其实是一幅细纱……压着透明的米黄花纹。”并以织女的高超技艺来映衬景色的瑰奇,这里也是运用比喻画出了迷人的水色。这一段,作者运用巧妙的艺术手法,由远及近,有声有色地描绘了一幅幅动人的画面,山光水色,交映成趣。
第四自然段,写七真祠。作者因躲雨进了七真祠,欣赏起庙中的塑像来,先交代命名的由来,接着对塑像的造型美,发了一番议论,对无名雕塑家的超群技艺作了极力的赞扬。最后以“年轻人提醒”,说明作者已达到入神的地步,从而也进一步反衬了塑像的美。
第五自然段,写从一天门到黄岘岭的所见。先扣题、交代行踪:雨中穿过三座石坊。接着把写人行与写水情、山形结合在一起。作者在景色描绘中运用了拟人的手法,使人和山水融成一体。写山,一个被“挡”,一个“来到”,用山对人的依恋写人对山的眷爱。写水,不说人离开了水,而说“水声落在我们后面”,不说水顺着中溪流,而说水像难分难解的挚友“陪我们”,而且一直“陪到二天门”,真是写尽了山水的深情,字里行间,洋溢着作者对祖国山水的无限情思。然后作者继续写水。滴泉、雨水、溪流;“涓涓水声,变成訇訇雷鸣”。再写山:随着风云的变化而变幻莫测,一会儿“风过云开”,仰望南天门,影影绰绰,紧十八盘仿佛一条灰白大蟒;一会儿“乌云四合”,层峦叠嶂成了一轴“水墨山水”画。这是作者从虚处着笔,把雨中的山色写得变幻多姿,妙趣横生。写经石峪,只寥寥数语便将它的位置、面积、所刻经名以及字迹,交代得清清楚楚。最后略写“回到正路”,兴致勃勃地穿过“柏洞”,精神抖撒地走过壶天阁,登上黄岘岭。
第六自然段,写作者在二天门向下眺望时的感慨和继续行进中的愉悦心情。
第七自然段,写飞瀑。这是只有雨中登山才能看到的奇景。在交代山路变化后,先写远在半空中的飞瀑。仰头西望,这条飞瀑好像“一条两尺来宽的白带子,随风摆动”。可谓神奇壮观,但却隔着辽阔的山沟过不去,只能望空兴叹了。后写云步桥的飞瀑。在赞叹中,不料“细雨打湿了浑身上下”,引出另一种类型的飞瀑,它近在眼前,“紧贴桥后,我们不提防,几乎和它撞个正着”。一个“贴”字,一个“撞”字,极为传神地描画了瀑布飞流的情态。接着写飞瀑的形——“水面有两三丈宽”;势——“发出一泻千里的龙虎声威”。最后顺笔交代山涧的变化,水声淙淙,一直“跟到南天门”。看来作者是把“水”作为伴随游人行踪,贯穿全文的线索的。同时写出了山有意,人有情,情景交融,雨趣更浓。
第八自然段,写作者沿着十八盘,攀登南天门的情景。先承上交代行踪,并虚写了一笔:南天门近而不见,显示了山路的险峻多变。从作者对野花野草的喜爱之情,引出对松树的描写。先点出它可以“把人的心灵带到一种崇高的境界”,再对松树作具体的描绘。在作者笔下,泰山主峰的松树,千姿百态。“有的身子扭得像盘龙柱子,在半空展开枝叶”;有的望穿秋水,斜身张望,有的“像一顶墨绿大伞,支开了等你”;有的自得其乐,潇洒自如……由于作者成功地运用了比喻、拟人的手法,因而不仅描绘了松树的婀娜多姿的风貌,而且勾画了它栩栩如生的神态,仿佛“让你觉得它们是泰山的天然的主人”,绝然缺少不得。然后着力写紧十八盘的险峻难走;先设喻,“仿佛一架长梯,搭在南天门口”,足见其陡峭,再写石级的狭窄,进而联想到东汉应劭关于盘道艰险的描述。正当作者胆怯彷徨之际,忽然有两位老人走过:一个“斜着脚步,穿花一般……赶到我们前头”,何等轻松;一个“尽管脚小,也稳稳当当,从我们身边过去”,令人钦敬。这是作者登山以来,除同伴外,第一次写行人。正是老人爬山的劲头和精神鼓舞了作者,使他决心“抓住铁扶手,揪牢年轻人”,终于登上了南天门。登山之难,不言而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第九自然段,写走在天街上所见,着重写山石和云海。先承上扩写感受,并饶有风趣地介绍留宿小店。进而写那些别具一格的石头先从“泰山岩岩”这句古诗谈起,接着用了一系列比喻,对岩石作了具体的描绘,使静止的岩石,一个个都活生生的了。再略写几个传说。登封台、洗头盆、白云洞。然后着力写云海:先引用杜甫、宋之问的诗句;后用积雪、棉絮、银涛为喻,使虚云和真云融为一体;作者犹如一个出色的画家,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幅云海茫茫的奇景。最后,写云开日出后,山下如画的景物,及其瞬息即变的神奇。
第三部分,略写下山的情景,点出雨中登山的“独特之乐”,收束全篇。第十自然段,先写此行“没有看到日出的奇景”,似乎是憾事,但接着点出自己有独得之乐:雨中看飞瀑。然后略写了下山的情景,结束了游程。最后一段,先设喻说明山中有水的重要,再次强调“敢于在雨中登泰山,看到有声有势的飞泉流布”,领略到泰山的独特风光,“有雨趣而无淋漓之苦”,因而“意兴盎然”,这是雨中游泰山的最大收获。看到结尾,可以立刻悟出开头因雨受阻的焦躁,甚至恨雨怨天的描写,原来是后文饱览雨中风光,进而喜雨的衬笔。正由于经过这种先抑后扬的巧妙安排,才使人得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艺术享受,并感到文章的首尾呼应,一气贯通。
作为一篇游记散文,此文不仅成功地体现了这类文体的一般特点,并且具有自己独特的表现技巧。
结构精巧。游记散文的结构艺术,最重要的就是“线”与“点”的有机结合,使文章既有条理清晰的线索,又有绚丽多彩的景物。作者在文中,便将记游的“线”和写景的“点”自然精巧地结合在一起。先看记游的“线”。岱宗坊——虎山水库——七真祠——三座石坊——经石峪——云步桥——十八盘——南天门——天街。再看写景的“点”。虎山水库的洪波、云步桥的飞瀑、陪到二天门和跟到南天门的溪流、雨后的青松、云海等等,都写得神奇多姿,情趣盎然。作者精心选择这些景色点,因是雨中登山,又认为水是山的眼睛,因而在诸景中,写水景最多,而且写得最好、最具特色、最有新意。尤见匠心的是,作者不仅描绘了雨水,溪水、涧流、滴泉、飞瀑、山池、水库以及浮云迷雾等神奇画面,而且在“人朝上走,水朝下流”的意识的支配下,让这些有声、无声,液态、气态等变化无穷的水,或明或暗地伴随着行人的整个游程。反映在文章结构上,水又成了贯穿全文的重要线索,这也正是文章结构精巧之所在。
状物准确。游记主要是写景,而状物使景更迷人。因此作者在文中,用生花的妙笔,既描绘了祖国名山的绮丽风光,又写了泰山上的“松”、“石”。作者抓住“松、石”的特征,出色地运用了大量的比喻、拟人、拟物的修辞方法,将青松、山石写得姿态万千,跃然纸上。
语言优美。游记散文以描绘山水景物、名胜古迹的状貌为主要内容,因此运用语言力求准确、鲜明、生动。作者在写景状物中,选择色彩鲜明的词语,生动地再现了雨中的泰山美,更增添了文章的艺术魅力。
文章贵在有新意。此文新就新在突出了“雨趣”。山有情趣,水有情趣,松有情趣,石有情趣,云有情趣,人更有情趣,而且一切皆赖于雨中登泰山的“雨趣”。因此,文章才成为“轻松、愉快和优美”的艺术佳品。
名家点评
作家、语言学家秦似《文笔精华:名家笔下的景》:写泰山的人简直太多了!李健吾却别出心裁,写雨中的泰山,把烟雨迷蒙的泰山写活了。虬在湾的七股大水,活灵活现;虎山两边静与动的对比,令人神往。
原佛山大学教授周达生《〈雨中登泰山〉语言探讨》:《雨中登泰山》以挥洒细腻的笔触,富有特色的语言,引导读者饱览了泰山雨中秀色,分享了作者的“雨趣”、“苦趣”、“乐趣”。江山登临之美,泉石赏玩之胜,令人赏心悦目,荡气回肠。在这美妙的艺术享受之中,通过准确、鲜明、生动的语言,我们感受到作者登山不止,奋发向上的激情,以及作者对租国大好河山的无比热爱。
绍兴文理学院教授吴国群《水势·山势·雨趣——〈雨中登泰山〉中的三幅水景》:古来写泰山之作甚多,而《雨中登泰山》独以“雨中”登临的“雨趣”为线,从“山”和“水”的关系着笔,由水势写出山势,写出泰山的“灵性”来。角度新,构思新,写法也新。确是游记中之佳作。
重庆师范大学教授董运庭《山色空蒙雨亦奇——〈雨中登泰山〉的描写艺术》:历来写泰山游记,大抵写登山观日出的多。李健吾《雨中登泰山》却独辟蹊经,别具一格,不写观日出而写“雨趣”,写雨中登泰山的“独得之乐”。这篇游记笔酣墨饱,情趣盎然,意境空灵,构思巧妙,写出了雨中泰山的奇观,表现了作者对生活独特细腻的感受和热爱大自然的美好情怀,富有浓郁的个性色彩。
作者简介
李健吾(1906—1982),作家、戏剧家、文艺评论家、翻译家,山西运城人。自幼随母漂泊异乡,10岁起在北京求学。1925年考入清华大学,1931年赴法国留学研究福楼拜等现实主义作家和作品,1933年回国,在中华教育基金会编辑委员会任职。1935年任暨南大学教授。抗日战争期间在上海从事进步戏剧运动。1954年起任北京大学文学研究所、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还曾担任全国文联委员、中国外国文学学会理事、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法国文学研究会名誉会长等职。其散文集主要有《希伯先生》《意大利游简》《切梦刀》等。